西比比海的微风放肆吹着，掀不动我的斗篷，但成功凌乱了我乌黑的卷发。我抽出安塔维纳之剑，抵在脚边。
船上的气氛剑拔弩张，而我拼命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脚跟的律动隐晦地将我的不安表现出来。
就在这时，阿列克谢从船舱中爬出，他用年迈却矫健的步伐走向我。天黑下来，人影逐渐模糊，阿列克谢动用魔法，依次点亮了舷灯。
“阿列克谢，”我没有看他，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军队，因为我在数人头，“我记得这其中有十二个是你的人，你有没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
“这是怎么回事，大人？”阿列克谢将目光从船舷外的荒野上移回，惊讶地看着利剑在手的亚岱尔。
“是叛乱，不是分歧。”我简单地解释给他听。
阿列克谢反应过来，突然对着亚岱尔吼：“把剑放下，亚岱尔！你要背叛王子吗？”
“他已经不是王子了，他是海盗！”亚岱尔吼回去，显然，他因为年轻，在嗓门上占了便宜。
“亚岱尔，我比你更清楚王子的为人，他的正义与荣耀感丝毫不比你差！现在，把武器收回去，跟我一起帮王子度过地震之年！”亚岱尔动怒了，他快步向前，用力握住黄金十字骑士的手腕。
“黄金十字骑士怎么能成为海盗？”亚岱尔咬着牙。
“你听好！”阿列克谢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亚岱尔胸前的金十字，强行将他的脸拉到和自己同一高度，“如果你无知的像个蠢货，就照我说的去做！奥斯王子是斯普林达帝国最后的希望！”
亚岱尔抖了一下，他注视着阿列克谢的眼睛，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他手中的魔法剑消散了。
“很好，我的先知之眼尚未开启，不过我通过这双无神的老花眼，也看到了你的未来，如果你还是想着背叛王子，终有一日会失去作为骑士的所有荣光。”阿列克谢松开了手，“接下来，去迎接我们的兄弟。”
他指了指船舷外的荒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草地上奔腾的是一队骑兵，他们骑着健壮的黑马，向这里疾驰而来。我想，那应该就是下船抢劫的船员。
在这个老头出人意料的威压下，魔法战士们离开了亚岱尔，纷纷走去整理舷梯。
好样的阿列克谢！没想到你这糟老头子还有两手！
我将安塔维纳收了回去，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船长，我想知道，如果这些人真的洗劫了村落，你会怎么处理？”亚岱尔的口气不再气势汹汹，但也充满陷阱。他看着我，十分考究地用了船长这个称呼——一个既不承认我是王子，又确认了我的领导地位的称呼。
我知道他的意思，如果这些人做了令人恶心的勾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我们的行为不能让贫穷者穷上加穷，我们的行为不能让羸弱者无辜受戮，我们的行为不能让犯罪者逍遥法外。”我引用了第三神教教义的一个段落，我想，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没错，我现在是一个海盗，我可以杀人放火抢劫，但我有自己的底线。至于这底线到底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我不信任何教会，但此刻，我觉得正义之神的废话能给我一个启发。
“如果他们抢劫了食不果腹的穷人，伤害了没有抵抗力的女人孩子，海鸥会把他们丢进海里。”我解释了一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只能说……希望如此。”亚岱尔说。
我不再理他，走到船舷边，看着从马背上跳下的船员们每人背着个巨大的包裹，顺舷梯爬了上来。
“船长，您回来了！”最先爬上来的人有些兴奋，我认出他——他是皇家海军的成员，也是一名伟大的魔法战士，叫作伯尼。
伯尼兴高采烈地将沉重的包裹丢在甲板上，但是周围人严肃的目光让他有些惊疑。
“别看亚岱尔那个蠢货，他长时间没碰过女人所以脾气暴躁。”我搂着伯尼的肩膀，将他带到人群外，继续说，“跟我说说，这次上岸都有什么收获。”
“收获很大！”说到这，他的脸上又有了光彩，“我带回来了吃不完的牛肉干和百年陈酿的朗姆酒，另外还有一些淡水，毕竟我已经受够了靠魔法煮沸净化的海水。”
“这真是个好消息，”我由衷地说，“那么这么多好东西，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当然是抢来的！”伯尼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转过头去，看到亚岱尔和一群魔法战士将自己的人团团围住。
“抢的什么人？”我继续问。
伯尼眉头皱了一下，说：“船长，您该不会认为我屠杀了一个村落，才带回来这些东西吧？”
“当然不会，斯普林达的皇家海军决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在你下船前，可能与亚岱尔产生了一些分歧，所以，我希望你把东西的来源跟他解释清楚。”
“好，那你听清楚了，亚岱尔！”伯尼的表情有些愤怒，扭头瞪着黄金骑士，“在你和你的缩头骑士们躲在船上的时候，我带着自己的人袭击了克里斯帝国的军资库！”
“说谎！”亚岱尔怒吼，“你当我是傻瓜吗？十个人的魔法部队去袭击克里斯帝国军资库？更何况你怎么找得到军资库？”
“缩头骑士们，你们都把耳朵竖起来听好！因为看到你们的人吃了生鱼变成疯子，我才带着人下船寻找食物。十个人分成十个方向四处寻找，偶然间见到克里斯帝国设在白鲸城外的军资库。我们潜入进去，偷出来的东西现在全在甲板上，而在我们被一支千人军队追杀的时候，你们切断了缆绳准备逃跑，是这样吧！”
“你说什么？”亚岱尔脸色铁青。
“缆绳是被斩断的，刚到岸边我就发现了！根据我的猜测，这肯定不是船长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意思？”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伯尼。
“和躲在安逸窝中的骑士们不同，我有幸在白浪海战中见到过您。那场战争很惨烈，旗舰被击沉，您作为王子是最后一个撤离的男人，我亲眼看着您即将沉入海底却面不改色。当时我的大副指着您对我说，这就是斯普林达未来的继承人，一位永远不会放弃自己士兵的将军。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心永远追随您，所以，您绝不会切断缆绳，将自己人丢在岸上。”
我吃了一惊，惊讶地看着他，但是记忆中却没搜寻到他的脸。这时候海鸥落在我身旁，轻声说：“大人，是五年前帝国与白浪岛之间的战争，我有印象。”
我反应过来，突然对这人产生强烈的信任感。
“十个人袭击帝国军资库，你们是好样的！”我拍了拍伯尼的后背，继而转头去看亚岱尔。那个高傲的骑士沉重地呼吸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阿列克谢就站在他身旁，微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笑容的含义，但我感觉很尴尬。
于是我走到人群之中，在动荡的海面上、昏暗的灯光下，开始了我的发言：“兄弟们，一个月之前我是斯普林达帝国王子，但现在，我是一个无魔者，也是征服者号的船长。为了生存下去，我必须抢劫物资。但是，我抢劫的对象只有三个，军队、富商和贵族，同时，我恪守着老爹灌输给我的正义与荣耀。如果你们想追随我，就留在这里，如果你们觉得跟着我有辱威名，就请离去，我绝不追究。”
我目光扫视着目瞪口呆的人群。当移到海鸥身上时，他单膝跪地。
紧接着，伯尼和他的九位海军战士单膝跪地。阿列克谢和他身后的十二位战士单膝跪地。最后，亚岱尔也跪下了，他身后的二十四位骑士似乎同时认可了我的领导。
眨眼之间，我身前再也没有需要抬头仰视的人。
他们突然曲下膝盖让我有点莫名其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因为就在刚刚，他们还对我拔刀相向。但是此刻，他们跪在我身前，这感觉与一个月前大臣们在正殿给我下跪时截然不同，但我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这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
如果我没被罢黜，会成为一个好国王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海盗。当然，也是一个奇怪的海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