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略有些迟疑。王小波一步上前把她拉回来。
“你在这里帮忙几天，老板都没结工资呢，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林晓梅轻声说道。
王小波愣住了，没想到林晓梅是要说这件事。
林晓梅没有理会这两人，径直走到吧台。店里还没有收银机，之前人员也简单——就是两个老板，加上生意也不忙，所以收支都只是简单地写在本子上。
现在这个本子上的最后一笔还是林晓梅写上去的。后面空空如也。
王小波尴尬地笑了笑：“唉，怪我太懒，没有记下来。也没跟娟娟说。”
娟娟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副受着冤枉气的样子。
“那我们盘下库存，就知道这几天的营业情况了。”林晓梅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把推开厨房的门。
“调料几乎都空了。还有，鸡翅也用完了。牛排只余下三块。”林晓梅一一指给他们俩看，不止声调，连手指都在发抖。
“哦，就这些呀。那天娟娟看店里生意不大好，说让几个朋友来捧场。现在开店都是这样，请些人来撑场面的。”王小波松了一口气，解释道。
“就一些朋友把店里的存货都吃空了！？”林晓梅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开店么，总是要花些……”
“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贵？你也知道这是阿美从国外带回来的！”林晓梅声音越来越响，“我们现在哪有资金再去进货？”
“王哥是老板，他都没说什么。”娟娟眼看着王小波被吼得没了话语，不禁挤出几点眼泪，颤着声线低声说道。
“我也是老板！”林晓梅瞪向她。
“听王哥说，你也没出过钱，不过是来这里帮了几天厨。”娟娟堵了回去。
“嚯，连这都打听清楚了！？”林晓梅从裤袋里掏出那张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银行卡，“啪”一声拍在操作台上。林晓梅本来不想以这种方式入股，可现在被娟娟激得就掏了出来。
“我这几天也没闲着，办私事的时候，顺便也去筹了些钱。”林晓梅望住王小波，“不多——十万。先应付一阵子吧。”
王小波的惊喜全写在脸上，“晓梅，我们下个月的房租、水、电都有着落了！”
“小波！”林晓梅不禁叹口气，“这钱不是用来交杂费的，我们要想想怎么把店做好！”
“是是是！”王小波忙不迭地应着。他本就不擅长做生意，不过是听了阿美的话才开了这家店。现在阿美不干了，“老板”这个职业对王小波来说是陌生的，刚开头的干劲，也被每天的各项开支给磨得只能顾及眼前的苟且了。
“更不是来请她的朋友免费吃喝的！”林晓梅盯着娟娟。
王小波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十分为难地看着这两个女人，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要不算了吧，晓梅。娟娟也来帮忙了几天，抵消了。”王小波最后憋出一句话来。
“抵消？呵！你可以去问问阿美那些东西价值多少？不要说抵两天的工资，抵两个月都不够！”林晓梅不依不饶。
尤佳美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外，听完林晓梅的话，拍起手来。她从来不知道平时温温顺顺的表妹居然也有这么尖刻的一面。
王小波求救般地看向尤佳美。后者只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我在这里当两个月的服务员总好了吧。”娟娟气鼓鼓地说道。
“你敢用一个小偷当服务生？”林晓梅一脸嘲讽地望着王小波。
谁知王小波竟同意了。林晓梅气得眼白都快翻到了天花板。
尤佳美出来打圆场：“不让她干活抵消，你也拿不到钱。”
林晓梅只得同意。在场的四个人都不知道，这个决定影响了各自的命运。
这边尤佳美让王小波给娟娟办入职手续，其实就是填一些个人资料，交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另一边林晓梅问尤佳美怎么来过来。
“还不是为了你那张单子，我也不知道面粉还分什么高筋、低筋！打电话到公寓没人听电话，手机也没人听，吓走我半条命！只得请假出来，结果在这里找到你！”
“坐上车才发现手机没有带着。我也没想到你会打电话。”林晓梅不好意思连累尤佳美请假，她那个上司极难说话。
尤佳美不再同她计较，只是奇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啊，有点老板派头了。”
林晓梅叹口气，道：“我现在可以说是孤注一掷了。在小城市工作也不好找，只得用那笔钱换个老板做做。这算是卖身钱，还是卖儿卖女钱？”
尤佳美急忙让林晓梅不要再说下去，抬头看向王小波和娟娟，那两人正在谈话，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晓梅，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不欠冯俊！是他们家欠你的！他害惨了你，逼得你去落了自己的孩子！这钱你用得心安理得！”
林晓梅冷哼一声道：“我不想再提这个人！”她在尤佳美的鞋柜夹壁里找到一本书——李碧华的《青蛇》，书中将许仙作为一个男人剖析得鲜血淋漓。她恨自己没有早些看到这本书，不然怎么会被冯俊骗得团团转。不过，热恋中的女孩子又怎么会相信男人全是如此自私？总以为自己的男朋友是那个唯独不一样的人。她试图与尤佳美谈起过这本书，可惜尤佳美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这本书，很可能是前一任租客留下的。书的扉页的确有一个花体签名，辨认不出是个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你的人生从咖啡店重新开始吧！”尤佳美拍了拍林晓梅的手鼓励她，“本来我看王小波还不错，可惜就是看见女孩子就心软，这种人不会是个好丈夫！”
林晓梅望过去，只见娟娟对着王小波笑意十足，而王小波也是一脸的受用。她走过去，抽起桌上的入职表。
沈小娟，山东潍坊人，1997年8月出生。
只有这几行字，歪歪斜斜的。
“你在哪里上过学？在哪里工作过？”林晓梅问道。
“就是老家的学校，说了你们也不知道。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这么多年，哪里记得啊！”娟娟朝她白一眼。
林晓梅耐着性子：“沈小娟，我现在是你老板，你说话态度要改一改。趁着现在没什么客人，你去扫扫地也好，擦擦桌子也好，不要整天趴在吧台上闲聊。”
娟娟没有说话，却也拿起扫把开始干起活来。
王小波低声对林晓梅说：“晓梅，她不过是个孩子，不要老是为难她。”
“孩子？你看她的作派哪一点像个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不过是个学生。现在想来，她当时并没有与那些学生谈什么，不过是桌位十分接近，让人误以为她也是与这些学生一起罢了。”
林晓梅停了一阵，接着道：“也是她提出来要来这里帮忙的吧？也是她提出来用她所谓请朋友来撑场面让店里看起来生意好吧？”
“你先不要说。王小波，我们咖啡店做什么人的生意？小资！他们会喜欢人满为患像大排档一样的咖啡店？安静的环境才让他们可以聊天会友，或是中午过来休息一下。你都说她是个孩子，孩子能懂做生意吗？”
王小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回到吧台，拿起抹布擦着桌面。
“你这是怎么了？”尤佳美问林晓梅，“感觉你有些针对那个沈小娟啊！连王小波也受牵连。”
林晓梅深吸一口气，挑了个冷气最小的位置坐下。
“可能我是有点神精质了。可我总觉得这个沈小娟不简单。”
“嘁！”尤佳美一脸奸笑，“我看你是不服气王小波被她使唤吧！”
林晓梅听了这话，只转过头望向窗外。其实林晓梅有自己的看法。第一次见沈小娟时，印象并不十分好，让她联想到小时候班里那种实质上一肚子坏水却能在人前人后假装成乖乖女骗倒所有人的同学。但当时只不过是个客人，所以也并不在意。可是这次不同了，林晓梅明显感受到来自她的挑衅。没错，就是挑衅！刚进门时，沈小娟原本是热络地招呼着，可一看到她的正脸，立马就表现出与王小波的熟稔，十分刻意。但那一刻，她还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以为这不过是小女孩因为朦胧的感情才会有的幼稚表现。之后，她发现只自己与王小波一起出现，娟娟就以呈现一种“傻白甜”的模样，而单独面对王小波，娟娟则是一种讨好到近乎愿意献身的态度。这三副面孔就这么样地轮番出现，这才是令林晓梅感觉不舒服的原因。林晓梅不喜欢算计别人，但并不代表她不懂得这些路数。而王小波似乎还不满她对娟娟的态度，觉得她在故意找茬。
其实林晓梅初出社会，好多事情都多得尤佳美平时的言传身教。可这次不知道是她疲于应对自己的事而没有察觉，还是她也有看漏的时候。事实当然是尤佳美这段时间工作与感情上诸多不顺，只是她没有告诉林晓梅，她不希望这个身心饱受重创的表妹为她担心。然而让尤佳美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小娟——这个她称她为“小妖精”的女孩子，果真与她公司的“老妖精”关系非同寻常。
而另一厢，娟娟正在借故与王小波嬉笑打闹。王小波还是照常一副受用的模样。而娟娟似乎察觉到林晓梅正冷眼看着玻璃窗中映出他们的影像，抬起下巴得意地一笑。
呵，小女孩的得意。林晓梅根本没有把娟娟的这种幼稚行为放在眼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越是不在意，娟娟越是变本加厉，最后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她知道最后会发展成那样，是不是会后悔没有表示出一点点的在意，哪怕是一丁点。只为了让娟娟觉得自己已经得逞而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