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尔亚联盟历1329年,大夏高祖皇帝二年,蓟都大震,半城尽毁,伤亡数以万计。
地上有奸佞小人,上天才降灾示警,是灾变发生之后世人的普遍看法,言外之意,矛头直至同在蓟都遭灾遇难的大夏军队统帅——安遇汝。
......
走过混乱和废墟,穿过哀恸与浓烟,宝拉·海雅克深入爆炸现场的中心,在最低凹处附近,她单膝跪地,智慧女神的女祭司双手捧住异族男人血肉模糊的脸颊,一滴眼泪滑过她满面尘土,留下一道白玉般的清晰泪痕,最后跌落至无情大地。
“我喜欢你的头发。”只剩脑袋的安遇汝赞赏道,他是不死之身。某种程度上是。
而宝拉曾是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少女,即便她现在头发的长度也不过只比手臂上的绒毛稍微长一点点。
“我找回了我的头发。你喜欢吗?”她破涕为笑,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就...就像你下边的头发一样黑。”他挤出一丝微笑,声音颤抖虚弱,面容扭曲恐怖,粉白的颈椎骨旁边一段气管时不时地随着热风轻摇微摆。但独眼中的光芒依旧,令宝拉感到久违的热忱。
“我怎么不记得我们睡过?”她的头发是深棕色的,但她没有纠正他,时间紧迫,她听到死神靠近。“你看上去有点小问题,让我帮你。”她怕自己随时会痛哭起来。她曾迷失在沙漠中,被酷热的太阳和冰冷的夜晚折磨,那时她都不曾哭泣。“教教我。求你。”
“我不能,我...你知道,我早已死去多年了,只是灵魂束缚在尸体中不肯离去...行尸走肉...日日夜夜,我渴望离开...”
“谁干的?”她因自己的无能为力和他的无所留恋而狂怒,急需发泄。
“没关系,没...是我应得的。”他的话跟之前一样虚弱,但她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欣慰和满足,与一个女人有关。她就是知道。她好嫉妒啊。
“石头!”她突然想到,石头!只要有它,什么都能做到。石头!她在激动之下猛晃安遇汝的脑袋,把他黄金做的义眼都晃了出来。“石头在哪?我能用它救你!”
他脸色看上去更差了,一些脑浆被从头骨的破洞洒了出去。
“别...别...别开...玩笑了,宝拉,我...不会把它给...任何一个薛尔亚人的。即便...即使那人是你。”
怎么可能到现在他还不相信她!他就要死了!怎么可能在现在这种时候他会认为她爱薛尔亚胜过爱他!
某种近似于软弱的愤怒驱使她在一瞬之间把他摔成肉泥。但她忍住了。她诅咒他,亦诅咒死神与命运女神。
“我喜欢你...”
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喜欢你那天念的...那首悼亡诗...那天月光...光照在你的头上...”
哦,他想说的是悼亡诗啊,说的是悼亡诗啊。
“...是谁...是谁怀着黄金...黄金之心...在这...这世间流浪...”
她惊讶地发现他的眼角闪现泪光。他不是不能流泪吗,连他的血液都是臭的。
“...如今他不再流浪...只剩...只剩下黄金之心...噢..如今...他不再流浪...却赠我...却赠我黄金之心...”他声音渐渐激昂,头颅在她手中颤抖,如梦如幻,许久,寂静天地间。
“我...之前我想拯救天下,我苟活...但现在我有可以...有可以托付的人了。”他话语激动高昂,这是一种濒死前的活力,宝拉麻木地想。但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明显意有所指,她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发现安野王站在不远处,身后红色的天空扭曲了黑色的城市。
“野王...我儿...”
“吊坠呢?”宝拉没想到野王一点也不关心父亲的死活,第一句话甚至可能是最后一句竟然问这个。
“阿史那家。”安遇汝笑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安野王转身就走,安步当车,头也不回地说道:“女人,如果你真得钟情于他,就放他走。”
安遇汝呵呵轻笑不止,血沫溢出嘴角。独眼渐渐黯淡。
她把他的头紧紧抱在胸前,她怎么可能放手让他走。
女人,如果你真得钟情于他,就放他走。
她抱得更紧了,紧得她自己都忘记呼吸。
放他走。
“...宝拉...你不知道...我有...有多想再摸摸你的大...大光头...”
“安遇汝!”
血肉在她的怀里分崩离析,安遇汝最后的躯壳一块一块掉落在地,流到地上。宝拉疯狂地用手接住,捧住,抱住,但她越急切他越崩坏。
眼泪滴落肉与骨间,给他人世最后温暖。
舌与颅分离之前,灵与肉暂别之前,世间一切见证,男人大声疾呼。
“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