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铭此刻心里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听这个少年说话。即便是曾经的王昊，在刚刚接触时，修铭都对他有着很深的戒备，可是对于面前的这个少年，修铭却很坦然，毫无戒备的选择相信他。
大概是因为觉得那少年的命跟自己一样，很不好吧。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可是修铭知道，即便有这个原因，那这个原因也只是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或许他们两个都是异类吧。
因为在人类的眼中，妖怪也好，异人也好，他们都是异类！
而两个异类之间，就没有了那么多不必要的隔阂，他们可以很放心的，很坦诚的交流。
其实修铭真的很羡慕这个少年，羡慕他看过那么美丽的雪，羡慕他有那么温暖的过往，而自己所有的只有黑暗，与抛弃。
修铭很清楚，自己被抛弃了很多次，而且他都不知道原因，索性的是现在他的记忆已经没了很多，所以也不用长长为此伤神伤心。这也算是种变相的释然与解脱。
修铭看着临渊，小声的问到：“如果可以出去，你最想做什么？”
临渊很仔细的想了想说道：“我想每天都去看夕阳，去听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去看牛羊追逐，去看马儿奔跑，去看马草随风摇曳，去看清晨的草叶上的露水在阳光下将整个草原点缀成碧绿，我喜欢那里的生机，不像这里……所以我想回到那里，一直守护着他。”
修铭听到后，想了想，非常诚恳的对临渊说：“每天都……会腻的。”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所以我会很珍惜……”
停顿了一会儿，临渊又特别认真的看着修铭：“夕阳很美……”
修铭挠了挠头，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我觉得正午的阳光最美。”
“看久了会伤眼睛。”
“那是感觉，闭上眼睛都可以很清楚的体会到他的温暖。”
“而且，看夕阳不是女生才会喜欢的事情吗？”修铭有些尴尬的对临渊说道。
给了修铭一个特别闪亮的白眼之后，临渊不在说话，反而沉默了下来。这种沉默带着无奈，带着悲伤。
这一刻，修铭才真正的体会到，原来自己真的不是很会说话……
沉默有一次成为了这里的主旋律，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沉默着，但是这一次的沉默是因为懂得，而不是之前的尴尬。
很久之后，修铭确定打破这份尴尬，他很努力的思考着，不断地组织着自己的言辞，他有些担心万一自己在一次说错话，临渊会不会又缩进那窄小的洞中。
“咳。”一声干咳之后，修铭语气真挚的说道：“刚刚听了你的故事，现在为了公平，我也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
没有等到临渊的回答，修铭便开口：“我不知道我的家乡在哪……我的记忆中只有那个名叫临仙的村子。”
修铭的声音变得有些苦涩，可是他还是很认真的开口继续说着：“我有个妹妹，我妹妹的名字很好听，她叫婷儿！她很乖，虽然偶尔会耍些小脾气，可是她真的很听话……我还记得去年夏天，那时候村里的那条河因为暴雨涨水，我就想去河里面捞鱼给她吃，因为她还在长身体。可是那一天她就是死活不让我去，又哭又闹的……”
说道这里时，修铭顿了顿，眼睛跟嘴角都带着孤独，有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甜蜜。
“后来……后来我就听说，那一天去河里面捞鱼的人，有几个都被河水卷了去，连尸骨都没有找到！那一天婷儿特别开心的一直跟我说，还好那一天她劝住了我，要不然……”
“其实，她不应该那么担心才对。她一直都知道我是妖怪，可是她还是一直都害怕我出事！我很幸运的，有这么好的妹妹，一直疼我，一直保护我……”
说着说着，修铭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临渊有些无措的看着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后来，我认识了虎子……嗯……他的大名叫王昊。他啊，平时傻傻的，很爱笑。对婷儿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我……”
“其实我很羡慕虎子，他有阿爸阿妈，而我连父母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或许他们是被人类捉了去，取了皮毛……”
“不过还好，我是个妖怪……”
“真的幸好，我是个妖怪……”说这句话的时候，修铭将头深深的低下，肩膀微微的抖动，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洒脱。
过了很久，修铭悄悄的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脸，然后站起来，很认真的对着临渊行礼：“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谢谢。”
“不用。”
“可还是要谢谢你，因为这是礼数。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临渊抬起头，看了修铭好久，这让修铭有些不自然，毕竟他很少会被人这么看着。
“你想不想出去？”
听到临渊的话，修铭愣了愣，点点头，颇为惊讶，又有些犹豫的说道：
“啊！当然想……可是……”
“我可以帮你。只不过，你要答应我，要记得回来看我。”
“好。”
修铭想了想却又坐了下去，笑着说：“不急，我在陪陪你。”
听到修铭的话语，临渊有些诧异的看着修铭，随后也露出微笑，微微的点了点头，轻声说：“可以。”
……
修铭从那个深渊中走了出来，又回到了最初的藏金阁。温暖的阳光照射到他的脸上，很舒服。
推开藏经阁的大门，却发现莫一意却站在那个不大的庭院之内，只不过此刻的庭院中多了一栋阁楼。莫一意就站在阁楼外面的走廊中的一处亭子里面。
莫一意没有丝毫表情的看着修铭，指了指修铭，又指了指凉亭内的矮凳，示意修铭过去。
修铭走过去后，莫一意微微背过身子，声音如同枯井一般，有些漠然的问到：
“你走过了？”
“嗯。”
“看到了什么。”
“酆都……”
莫一意回过头，仔细的盯着修铭，嘴角慢慢带起细微的孤独，眼睛里带着笑意。
“还有呢？”
“……”
修铭沉默了，低着头，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莫一意，微微拱手：“晚辈不清楚，莫前辈想要知道什么？”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想知道什么。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顿了一会儿，莫一意又摇了摇头说道：“或者我说，你听，然后听完了你在问……”
莫一意没有看修铭，只不过他的眼中出现了温暖。
就这么直愣愣的开口，没有铺垫，没有开场，却又不显得突兀。
“他来自北方，那个被称为战争之地的地方……在那里常年与魔族作战的就是他们的种族，因为他们被誉为战斗本能最强的种族……而他……则是叛徒！”
“当然，在与魔族的战斗之中，很多人都变成了叛徒……有的是因为恐惧，有的是因为利益，有的是因为野心。”
修铭突然打断了莫一意的话语，因为他相信，临渊不会因为刚刚莫一意所说的那些东西而背叛自己的族人，所以修铭的神情很坚定，他很认真的开口说道：
“不，他不可能因为那些东西……所以他不可能是叛……”
突然修铭的眼睛猛的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修铭越说，他的声音便越低，直到最后的沉默。
莫一意突然叹了一声，他的表情变得愤慨，然后又变成深深的无奈：“你大概知道了吧！没错，我最初知道时很愤怒。整个族群，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会因为之前所有的那些理由而背叛，可是仇恨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他可以让一个善良的少年变成一个魔头……他杀戮了整整一个城镇的凡人……”
说道这里，莫一意沉默了，然后他盯着修铭缓缓的说了一句：“所以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人族大义，我派……”
“你什么？”
修铭冷冷的打断了莫一意的话，神色冰冷的看着着他，莫一意从修铭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对他的失望。
“天下苍生？人族大义？这些是个什么东西？我是妖，我不是人，理解不了你的天下苍生，你的人族大义。我只知道，他的族人全部战死，而你们却要囚禁他！”
“他做错了什么？”
修铭问这句他做错了什么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冷，修铭的拳头紧紧的握住，又张开，他心里很愤怒，一种没来由的愤怒。
莫一意猛的一甩衣袖，盯着修铭，大怒：“他自然做错了，他投靠了魔族便是错！”
“错？那么我问一句莫前辈！他们一族孤身无援与魔族战斗了多久？一千年？两千年？还是上万年？无数年……他们为你们所谓的大义……要我说，他没做错……或许他投靠魔族是错了，可是真正错的不是他，而是你们！”
修铭的声音非常大，而且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莫一意刚才得怒意，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怒意。
“你……”
修铭冷冷的看着莫一意，丝毫不让。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嘲讽：
“我什么？他们为这个世界付出了那么多，可有人记得他们的半分好？你们蜀山的宗旨不是降妖除魔吗？那可曾除了魔？这几座山下囚禁这的不会都是如他一般的可怜人吧！”
“那你们这蜀山，可真的是名副其实！”名副其实这几个字，被修铭咬的很重……
听到这里，莫一意彻底愤怒了，他指着修铭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的脸色变得鲜红，那是因为愤怒而导致的充血，他指着修铭只说了一句话：“叛经离道，实属妖魔！”
修铭笑了笑，无所谓的说道：“莫前辈，你忘了？我本来就是妖，就是孽。不用你提醒，我也是妖孽。可是……我不会如你一般……是非不分！”
“他们孤身在那里战斗，可曾有过援军？你们蜀山可曾去往那里？大概去过吧，去将英雄的子嗣囚禁起来，这还真是威风！这也真是一件可以值得炫耀很久的事情。”
修铭的声音回荡，人却已经走进了藏经阁里面。莫一意的手无力的垂下，就那么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进到藏经阁的修铭，缩在一个墙角，坐在那里，将头深深的埋进他的手中，：“他说过那里的风景，很美很漂亮。他比你们所有人都要爱那个地方，你们可曾知道他多苦，他到底多么绝望才会放弃自己的家乡，将所有的痛苦都埋进心里。
人族大义？去******人族大义，虽然我是妖，是异人！但可是我们同样也深深爱着这个世界，我们也同样会保护她，可是我们的绝望是你们这些人给的。”
“临渊，我会把你放出来，然后带你去你的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