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在薛来来而言,没有别离的不舍和忧伤,更像是一场平淡之极的退潮,且更可悲的地方在于,就算退去了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回到学校的第三天,开始论文答辩。薛来来花了两个小时搞出来的PPT简单而乏味。台下的三位导师,其中两个女导师差点眯着眼睡着。
所幸薛来来的演讲并非长篇大论,十分钟就结束,比怕因学生刹不住车拖得太久所以规定的时限还要少五分钟。
演讲戛然而止,两个女导师恍惚间清醒,脸上犹带着睡梦中的深深迷惘。坐右手边的男导师是唯一一个认真听薛来来废了半天话的人,两根手指夹起眼镜边框轻扶了几下,抬起头,对薛来来的论文表示赞赏:“论文写得不错,题目很有意思,研究吊丝文化是吧。嗯,内容也写得挺好,很吸引人,跟小说似的,我很喜欢这种写法。”
薛来来笑看着讲台下这个给他们教过社区理论的年轻讲师,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不是拥有一份大学讲师的工作,而且还是早稻田大学的留学博士,眼前的男导师无论从哪一点看,都合乎吊丝的标准。
男导师稍有些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笑意由鼻梁处分散而开,在眉头和颧骨凸起:“我问一个问题啊,你觉得你是吊丝吗?”
尽管吊丝一词在年轻人中更多地被用来自嘲,且从性格上看,薛来来也在很大程度上符合。但是当这个词突一入耳,尤其男导师以这样直白的方式发问,薛来来心中还是蓦地浮现出强烈的抵触、厌恶、自卑种种复杂的情绪,就好像听到有人问他“你是个loser吗”时的感觉一样。
压下心里的不爽,薛来来不太自然地浅笑了一下回答:“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吧。”
“你应该阳光一点。”
薛来来微微一愣,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看你人长得挺帅的,又是重点大学的学生,完全没必要那么不自信,积极乐观一些……”男导师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两只手环绕成圆状,一只手猛地掠过半空,碰在桌子上一声闷响。窗外射进来的明晃晃光线中,一滴唾沫星子从他的嘴巴里飞出,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面前的白纸上。
薛来来看他激动成这副样子,心中一乐的同时感受到一阵温暖。
一番慷慨激昂的鼓励后,男导师终于冷静下来,回到薛来来的论文上,提了一些看法和建议,觉得再深层次挖掘一下会更好。整体而言,他给了好评。
两个女导师则不然,无论是对吊丝文化还是薛来来都没有什么强烈的兴趣,淡淡的各自提了一个问题。其中一个女导师的提问是:“我想问问,你所选取的研究对象有代表性吗?”
薛来来愣在那里,仔细想了一下,有没有代表性还真不好说。
嗫嚅开口,费了好大的劲解释了一通却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多少说服力。
果然,让他大感头痛的是,女导师听完他的回答,又强调了一遍:“我要问的问题是你的研究对象有没有代表性,而不是你怎么找的研究对象。”
薛来来无奈,只得再含糊解释:“我在网上和现实生活中找到的这些人,一些完全具备吊丝的特征,另一些不具备**丝特征但是乐意自称为吊丝,他们应该是能够代表一大部分人的。”
对于薛来来的回答,女导师显然还是不太满意,但总算没有继续跟薛来来死磕下去。
薛来来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快到更年期的女人真是不好惹啊。
另一个女导师还是一副很困,睁不开眼的样子,没有怎么为难薛来来,问的问题不关痛痒,薛来来很轻易地就搪塞了她,毕业论文答辩圆满通过。
等二帅最后一个上台答辩结束,所有人都轻呼一口气,学校的事算是都已完成,接下来只需要一个仪式,就真正地毕业了。
毕业典礼七天后在奥运场馆如期举行,班里一共24个人,8个人没来参加毕业典礼,其中包括韩月。
跟所有往时的学校集会一样,毕业典礼又拖沓又无聊,领导讲话、学生代表发言、给优秀毕业生和优秀毕业论文获得者颁奖等等,一系列形式化的东西搞下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紧接着,便是激动人心的授予学位证书仪式。
优秀毕业生的学位证书,由校长和学校最有名望的几位博导在主席台前亲自授予。之后,校长和博导们挥手致意、提前离场,偌大的奥运场馆里很快划分出十三个区域,各个学院的学生进入相应的场地,由本院的院长或者党委书记授予学位证书。
给薛来来他们授予学位证书的一共两个人,一个是英俊帅气的副院长,一个是头发略白的女党委书记。副院长给薛来来他们上过社会学的基础理论知识,因而他们班的人全都跑到副院长这边来,尤其女生,全都表现出一副花痴的样子。
终于轮到薛来来,副院长亲切地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薛来来稍低下头,副院长将薛来来学士帽上的流苏从帽檐的右前侧移到左前侧中部,让流苏自然地下垂着一晃一晃。然后副院长接过学位证书授予给薛来来,两人握手,转身面对摄像头拍照合影。在那个瞬间,薛来来想,若说四年学业最大的意义在哪里,便是此刻穿着学士服从院长手里接过学位证书的荣耀感吧。
不过,这次授予学位证书只是一个仪式,真正属于薛来来的学位证书会在几天以后由班长下发到他的手里。
学位证书授予仪式结束,薛来来和胡古古、二帅几人一起离开,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场馆内逐渐寥落的人群,那些空荡荡的座位、正在被搬离主席台的花篮和桌椅、脱下学士帽在手里挥舞的毕业生们……构成了一幅离别的真实场景。狂欢与落寞在心间并存!
路过操场,大二的三个学弟和两个学妹正在打排球,远远地招呼二帅。二帅大声跟他们喊话,转过头问薛来来:“奶奶,打最后一场排球吧?”
“好啊!”薛来来抛起学士帽,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
打完排球一身臭汗,去澡堂洗了澡,回宿舍换了衣服,正好快到班里毕业聚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