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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享受不到外环市民的高档生活,但在这里同样也很快乐。”
“孩子的快乐总是很简单。如果我们的快乐也像他们那样简单就好了。”看着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在荡秋千、玩泥沙,这个男人说道。
“哈哈哈哈……”
他身旁那位中年妇女在笑。她是这座地处郊区的简陋福利院的新院长——福源。是位日籍女士,身体略微发福,面容满是疲惫地笑着。对于孩子来说是充满和蔼的慰藉,或许足以代替和弥补缺失的母爱。“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呢?毕竟多亏了你,他们才得以留在这儿生活……”
“不用啦不用啦,我长得有点凶,”男人指了指自己那张尖削的脸,不好意思地说道:“怕吓着了孩子。”
六十万的捐款不留一分地交给了这位慈祥的院长。男人此举不仅救助了经济拮据、曾深陷丑闻而面临倒闭的艾芙拉郊区福利院,还将此处翻修了一遍。因担心再有无良的人吞掉这笔款额,男人亲自监督金钱的去向和使用。他的计划正在实行,一间不小的电子阅览室正处于建造过程,图书室也初具雏形,未来这里还将有一座大教堂。无论是哪里的小孩,都应该读书识字,和所有普通的小孩一样能够上学。
“阿修。真是多亏你了。”院长说。
“没啥!”男人应了声,挠了挠有些糟乱的头发。酒红色的衬衫,但并没系领带,胸口纽扣敞开。下身是休闲式的黑色西裤。总体着装给人一种不太正规的感觉。
但事实却是,这笔巨款确实是从他手中捐献出来的。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
“真的不和他们见见吗?”
“实在不用啦!我看起来,更像是过来催债的大魔头吧!”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呢……”
没等院长说完,阿修转身就要离开了。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句话:“过几天我还会再来看看他们的。”
他很草率就离开了福利院,乘上公交车返回艾芙拉市区。他想起了昨晚自己工作的情景。
欠债的混蛋挥动着仅剩半条的手臂,跪地向他求饶。
所以先前阿修那段“自嘲”并不是完全虚构的。他的职业确实是催债打手,只不过催债的方式相比起平凡人来说更“独特”。
因为自己的唤魔一旦现身,对方立马就吓得屁滚尿流。身高超过三米,巨大的身影完全把对方的视线覆盖;手持粗长的石棒,砸墙就跟推豆腐似的。
恶魔站在面前,对于前一刻还叫嚣着“要钱没钱,要命一条”的欠债人来说,这不是还不还钱的问题,而真的是要不要命的问题了。
阿修嘲笑这种渣滓败类。让这些混蛋向自己跪舔。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作恶的人就该下地狱。而他拥有唤魔的力量,就要主宰一切。
他回到了市区,走在大街上。因为不大得体的着装和天生凶恶的表情使得一部分学生行人对他敬而远之。尽管如此,他视若无睹,走在浮士德学院附近。
身边经过了一个黑外套青年。阿修停住了本来的脚步。脸上的轻松立马冻结成冰。
阿修认得刚才那个人,就算没有正眼对视。
化了灰也认得。
正是这个黑外套青年出现的那瞬间,阿修毅然选择不顾“魔女之夜的战斗禁止在白天进行”的规则,也打破了自己定下的“绝不伤害手无寸铁的无辜人”的准则。
尽快解决掉他,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游逛就好了。
“复仇。”阿修双眼怒红,但随后深吸一口气,小心谨慎地开始实施刚在内心构建好的计划。
阿修与那个人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他还暗中吩咐自己的唤魔爬上建筑以对他进行监视,以防走失。
五分钟过后,成功悄无声息地跟着他走过了有交警的马路。虽然交警是个虚拟女性偶像,她身上的侦查装置非常灵敏。不过再灵敏的装置也探测不出一颗打算跟踪杀人的决心。
走过了最繁华的地段。而接下来的路对于阿修来说更好下手的地方。被跟踪的人居然来到一片工地,空旷而鲜有人迹。似乎是因为出了这么事故而被废弃。他干嘛要来这里?
“你谁?”
艾汶转过头,冷漠地注视着暴露踪影的阿修。
中计了。阿修想。原来,艾汶引他走到一个无人空地,然后再揭穿,这样一来,他是打算正面对刚?真可笑的想法!“疑心这么重,果然是因为以前作过的孽,现在连走路都要小心谨慎的吗?”
“说话干净点。”
“对不干净的人,说话不需这么干净。”阿修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了结仇人的生命。
有什么重物砸到了阿修的身后,卷起一股沉寂已久的灰尘。在那其中,便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尘幕受风扫清一些后,那个黑影中的细节清晰地展现出来。
身披熊皮,目光猩红。肌肉如石头一样硬朗,体格强壮健硕得如传说中的猛兽人。用野熊作成的头罩遮盖了狂战士的面目。凶恶的魔能围绕着巨大的身躯旋转。
“唤魔?你是魔使?”艾汶吃惊。
“你居然知道这是唤魔?”阿修原本以为艾汶是能够被轻松解决掉的人。这说明,自己的仇人……恰好也是魔使。
施丹垂感应到主人身处危险,从艾汶身后的虚空中挥着剑迅步走出。
瓦普吉斯初夜的首场正式战斗,在违反规则的情况下一触即发。
阿修心想,糟糕了,完全没有准备对付魔使的方法。他也无法仅凭双眼观察就能判断出对方唤魔的来历。这是个猎人?还是武士?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个由人类魔化而成的唤魔罢了,再强也斗不过自己这只凶恶的兽战士。
艾汶退后几步,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虚空中。在唤魔之间的战斗中,魔使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再想作战对策。不过他很快就判断出来了,因为这个酒红衬衫男人的唤魔,其特征比较明显——想必是北欧神话中的狂战士。
阿修见敌人在战斗前就“临阵退缩”,大声骂道:“艾汶,给我滚出来!”
艾汶没理他。两方唤魔各自挥舞武器开始互相厮杀。狂战士的巨棒向下砸击,动作缓慢,但这一击落在空中时就搅动出一阵风,砸地时也激起了地上的碎石。就算无法命中,也能造成个范围溅射的伤害。
武士轻松地挪身错开狂战士的第一击,一个大踏步就来到它身后,以敌人本身庞大的身躯完全挡住碎石的溅射。此时武士还反手拔出匕首,顺着拔势划中敌方的大腿。技巧连贯流利,出其不意,无愧武人之名。
也仅仅只是“划中”而已。狂战士全身铺满又厚又韧的兽皮,专门抵御这类偷袭。
第一个回合后,双方都没有受到多大伤害。武士开局后便以双刃应战;而狂战士杀意正浓,手中的巨棒虽不是什么神兵但也不可被小觑。
不需要艾汶命令——武士就打算以小快灵的作战方式,尽量躲开正面对攻,以不断成功的偷袭,给敌人累积伤害。但小的伤害好像对狂战士身上的毛皮不起作用。
“免疫小伤害。”艾汶判断出对方唤魔身上的被动效果。看来猎人的“弓”在此刻是无法派上用场的。
阿修身为主人当然同样也知道狂战士的熊皮非常厚,不过可没管什么作战对策,只是使劲命令狂战士攻击武士唤魔。他以为——下一击就可以击中;差一点就可以击中;再快一些就可以击中。不过狂战士的进攻总是循环于上述三种情况中。
武士正面面对这身躯庞大的狂战士,思索着对策。刚想到应对方法,自己的主人就传来了作战命令,且与武士自己想出的对策一模一样。
狂战士并没有继续下一轮的疯狂进攻,而是瞅准一些,为的是能够有更高的命中率。武士唤魔就站立在它前方的一米远,双手分别转动手腕,让剑划出旋圆。就在这个瞬间,狂战士马上横挥石棒,攻击扫荡了自己前方一百八十度的半圆形范围。
然而笨拙的攻击未能对动作轻盈敏捷的武士唤魔造成任何威胁。他顺着石棒挥动的方向闪到了敌人身后,左手中的匕首亦恰好被反手紧握,于是——
兽人唤魔一声震吼,屈膝跪下。
阿修惊呆了。对面那个武士唤魔到底用了什么伎俩,一击就使得自己的唤魔屈膝跪下?随后他才目睹,有柄匕首留在了熊皮之上,并刺穿了受它保护的膝盖,且伤入筋骨。
狂战士的“保护衣”,显然能够抵御切击,但对“穿刺”属性的攻击却毫无办法。
阿修慌张不已。武士把狂战玩弄于股掌之间。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局面了吗?突然,他从口袋中摸到了昨晚同时和仪式剑一同出现的空白之卡。
武士唤魔已经举起了巨剑,准备要将无法站起来的狂战士斩首。只要劈砍一下去,这场战斗就算结束。
剑刃向下坠落,却只砍中了空气。粉尘之间,狂战士遁了影,凭空消失在施丹垂的眼前。
沉默了一秒。
接受了斩空这个事实的同时,施丹垂发现,冰凉的致死气息从后脑勺的方向袭来。
要转身应付已经是太迟。
地震。愤怒的石棒将前方地面砸出了一个扇形的凹痕。在这冲击波造就的范围内,似乎连空气都被排开了而来不及聚拢,更不要说有没有活物这个愚蠢的问题。
阿修发动了空白之卡的特效。这是魔女之夜所赋予魔使、用于扭转战局的“对策”。若要打比方,可以看作是卡牌游戏里左右战局的特殊效果卡。
失败的恐惧感顿时爬满艾汶全身,随后他又冷静了下来。是的,他通过仪式剑感应到施丹垂毫无损伤,并且正准备蓄力猛攻。
因为在此前,艾汶亦发动了属于他的空白之卡。
卡有五种效果,每种在每天只能用一次——攻、防、反以及余下两种根据唤魔种类而不同的特效。效果越简单,使用时机就越考验魔使。
用仪式剑击碎白卡,通过此举使唤魔吸收效果,并使白卡处于cd状态,这就是使用方法。危急之中,阿修的手一触碰到卡面,脑海就马上接收到这些。他从心里选择了白卡的五种效果之一,一旦动念,原本空无一物的卡面上浮现出图案。
阿修所发动的是“反击”,而他的狂战唤魔则瞬移躲开斩首,以超越常规的敏捷转跳到施丹垂身后,施行了强力的反击。
在绝境时实施反击是最惯常的脱险手段。经验丰富的艾汶已经看穿了这点并提防,提前准备好了白卡的反击效果。使用时机是感觉到施丹垂的最后一击落空后,马上发动,不早一秒也不迟一秒。以反击对反击,后发制人。
狂战士突然吼出一声惨绝的悲鸣。
在未散的尘风中,战斗仍在持续,且分出了初步的胜负。施丹垂一剑横穿敌人的腹部,并且不敢大意,为防对方反击放弃了取回这柄剑。
然而狂战并未因此倒下,而是无视所有的伤势咆哮着重新站起。魔能在他四周卷起飓风。狂战唤魔原本就是血量越少、力量越强的逆风局好手。它怒视敌人,并解开了包裹着自己胸膛的熊皮衣,然后用手在上面抓出几道深深的伤痕,以血溅胸。
这种战前“洒血狂暴之礼”证明它绝对是纯种的北欧狂战士。“狂战士”并非是一个称谓,也不是一种化身,更不是一种职业,它就是狂战士本身。这不是别人赋予它的,而是它为自己命名的。
“认真对待。”这是艾汶给施丹垂下的口头命令。接下来的战斗,武士唤魔懂得怎么做的了。他回收匕首,双手认真举剑,以一副猎人的身份摆出武士的姿态,使用武士的剑技。
第二段战斗也即将开幕。不过就在战火点燃前的一刹那,突如其来的光打扰了在场所有眼睛的视线。
无数的光柱从空中射下,双方都退后了两步。就这样,光柱结实地组成栅栏,隔绝战斗的两方再次接触。此后,艾汶和阿修都以为对方是使用了什么白卡上的什么特效,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武士唤魔尝试用剑斩向那堆光柱,实体剑刃完全不能穿过。再试砍了几下便放弃了。倒是狂战士因刚行罢血礼而显得战意正浓,不断用自己的石巨棒重击障碍物。可最终这也是徒劳无功。
两个魔使分别收到短信,上面简短地写着:“禁止白天战斗,违者将惩。”
阿修“呸”了一声。明明此时的战局刚好有逆转的机会,战斗就遭到了禁制,虽然这就是瓦普吉斯的规则。他收回了仪式剑,狂战士咆哮着消失在白天之中。
“我发誓,”阿修用对面的艾汶能清晰听见的怒吼,“你绝对会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也罢。今晚的正式战斗中,再解决他也不迟,反倒显得更加光明正大,自己的复仇就更有意义。
之后,这个魔使便离开了空地。
事实上艾汶想不起过去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得罪这个酒红色衬衫的奇怪男人了。不过算了,他没心思去想过去的事情。在瓦普吉斯之夜中,艾汶首要考虑的是如何从石东的魔掌中救回自己在艾芙拉唯一的亲人。
他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