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社长！我没带望远镜怎么办？”
“请问花露水和驱蚊剂有提供吗？”
“社长，流星雨会持续多久？”
“早上几点才能回去？”
大巴上一群社员和非社员围着卢馨婷问长问短，苏溶月无奈地笑了笑，自己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贺新橙还是没有来，发短信说有事。
一个人在她旁边坐下，“溶溶，是你？”
苏溶月回过头，见是萧易寒，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可是天文社前任社长。”他笑道。
到达湿地公园已是晚上9:52。夏日的夜有些微凉，隐隐地能嗅出花的气息，也许是夜来香。每个人都穿了较厚的衣裳，因为流星雨在后半夜，会越发冷。毛衣和外套色彩缤纷，组成一道流动的彩虹。炽热的灯光打在脸上，点亮了笑容，点燃了热情。每个人都浑身洋溢着一股兴奋劲儿，活像丰收时节打麦的老农。
“有你认识的同学吗？”萧易寒搓着手问。
“当然有，”苏溶月指了指不远处人流密集的区域，“卢馨婷，你总该认识的吧，她是我同桌。旁边笑得很厉害的是陈蕊，背吉他的是罗杏儿，红衣服的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唐婉仪……”
“都是女生啊！没有你认识的男生？”萧易寒笑道。
“还真没几个，”苏溶月努力辨认着，“那边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是韩栋，因为打篮球摔断过腿，刚拆石膏没多久吧；他后面一个挺高的是‘充电君’，天文社的，我每次看到他，他都在给手机充电……”
“这……也是醉了！”
正说着，人群的中心击掌三声，卢社长拿着扩音器号召大家开始搭帐篷。一时间，喧喧扰扰，各色帐篷如云朵般涨开。
“你怎么还没好呀？”萧易寒早就搭好了自己的帐篷，过来帮助手忙脚乱的苏溶月，“这里有个孔看到没有？支架要这样穿进去……”其实苏溶月不是不会，只是有点心不在焉。她正塞着耳机听粤语歌，“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所有的帐篷都搭好是晚上10:32。在等待流星雨来临的漫长的几个小时里，大家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打发时间。有打牌的，玩“狼人”的，下棋的，看书的，打游戏的……苏溶月玩了几局“狼人”就犯困了，于是回到帐篷，解开睡袋，刚想美美地睡一觉，一阵乐声随风飘来。
苏溶月循声行去，见一紫衣女孩在一橙色帐篷旁边，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她梳着高马尾，齐刘海，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摇摆。旁边围着的卢馨婷、陈蕊、罗杏儿等人皆是一脸钦羡，应节而歌。
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苏溶月的肩膀，萧易寒附在她耳边说，“她是我女朋友，杜雅若。”
苏溶月惊奇地看了一眼萧易寒，又看了一眼紫衣女孩，对他翘起了大拇指，“绝配！”如果说郭筱莹是一朵清冷脱俗的白玉兰，那这个女孩就譬如热情烂漫的紫色鸢尾花，随歌声盛放在夜空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人群中忽然兴起一阵骚动。只见一个牛仔上衣的男生撩起橙红色帐篷的帘子钻了出来，星眸溢彩，手里拎着一把蓝幽幽的吉他。他挥弦开口，嗓音醇厚低沉，宛如橡木桶里经年酿制的美酒。
“我祈祷拥有
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走出去
……”
他一步一步，缓缓向苏溶月走近，伸出一只手。
好奇的目光织成篱笆，将他们包围。
垂杨树下，寒梅花前，在遥远遥远的岁月，白衣少年向青衣少女羞涩地伸出手。他的掌心里升起一轮太阳，又升起一轮月亮，最终散作黑夜里的点点繁星，像一只只光芒万丈的小眼睛，催绿了柳树，促红了梅花，照亮了想要守护的人。
苏溶月含笑握住他掌心里的日月星光。
吉他声骤停，一双手将她用力揽进怀里。牛仔的衣料是粗糙的，刹那间缩减成为零的距离使她清晰地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还能闻到他衬衣上淡淡的薰衣草气息。
“对不起，我迟到了。”贺新橙将下颌埋在她的肩窝里闷闷地说。
“你怎么了？”苏溶月敲着核桃问。贺新橙带来一大堆零食，酸的有山楂，咸的有话梅，甜的有栗子，辣的有鸭胗，还有脆脆的核桃瓜子，软软的柿子饼云片糕……贺新橙和大家一样起劲地吃，可她总觉得他神色间有几分凄惶。
“没什么。”贺新橙剥开一枚风干栗子，移开视线。
“你不说，我就不理你了呵！”苏溶月说着扔下核桃，假装起身。
“说、说、说！”贺新橙连忙扣住她的手腕。她戴着一串蓝莹莹的水晶手镯，被他一按，冰凉的感觉沁入肌骨，“我只是怕影响到你的心情。”
“没关系，说一下吧。”苏溶月坐下，把核桃塞进嘴里，又拿起一个开始敲。
“我堂哥……”贺新橙皱着眉，似乎在斟酌用词，“我去参加了堂哥的婚礼，他和秋川樱——你知道的吧？”他顿了顿，“婚礼上，倒香槟酒的环节，我哥突然把玻璃杯塔推翻了，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玻璃，割向自己的手腕……”
“啊？”苏溶月的锤子差点砸到手，“然后呢？”
“然后，他被送到医院抢救，幸好没有生命危险。婚礼被迫推迟，所以我才能赶来这儿。”
“那，你怎么不去医院陪陪你哥？”
“他现在心情不好，需要静一静，我去只会添乱。”
“奇怪呀，这么冷漠的一个人……”苏溶月想起他拒收郭筱莹的箱子，甚至企图把她还回来的书都卖掉，完全想象不出他割腕自杀的模样。当然，苏溶月不可能知道，那天贺新晴在她和贺新橙出门之后，把青瓷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拳头使劲儿往墙上砸，直至出血。
“也许心里越是苦的人，表面上越是装作满不在乎吧。”
半夜，大家屏气凝神地等待流星雨。苏溶月想象中的流星雨是盛大的，如烟火绽放；是耀眼的，如钻石跌落；是华美的，如银丝飞舞……总之，应当是一种令人惊艳的美。
所以，当她看到漆黑的天幕上划过一缕微光时，怀疑自己花了眼。她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周围却响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我刚刚看到流星了！”韩栋用胳膊肘捅了捅“充电君”，后者握着移动充电宝的手一滑，茫然地抬头，“什么？”
“真的是流星！不信你待会儿自己看。”
“哦，我来看看。”充电君收起了移动充电宝。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一缕更亮的微光闪过天际，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哇哦，流星！真的是哎！”
“不是说流星雨吗？怎么才这么一点？”
“离得远呗！再说了，这才刚开始……”
扩音器里不失时机地响起了卢馨婷的声音，“流星雨已经开始，请各位同学保持安静，不要喧哗，需要天文望远镜的同学可以问天文社的成员借用，但要注意保护器材。”
营地里刹时安静了不少。骚动的同学镇定下来翻找望远镜，交谈声低了好几个分贝，只有来回走动的步履声成倍增加。
流星飞落的频率越来越快，渐渐地有“雨”的趋势，但和苏溶月想象中相比，要柔和许多，微弱许多。这些从宇宙坠入地球的小石子并不给人以压迫感和冲击力，反而其短暂的生命使人心生怜惜。
“轻罗小扇扑流萤”，唐代的杜牧在诗里说。如果苏溶月是诗中的宫女，扑到了流萤，她大概会把它们挂在帐子里，看那萤光点点，就好像拥有了一整个宇宙的繁星。
“许个愿吧。”贺新橙在她耳畔轻轻地说。
她一惊，自己竟然连这古老的传统都忘了。
“一起吧。”苏溶月勾了勾手，随后抬起头，仰望星空。
在下一颗流星飞掠夜空之际，他们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下虔诚的心愿。流星拖着银白色的尾巴滑过天际。它将飞向哪里？他们的愿望又将落在何方？如果愿望是颗种子，像蒲公英那样乘风飞翔，请让它坠入沃土，快快萌芽。
睁开眼睛，贺新橙凑过来问苏溶月，“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苏溶月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夜色如墨，星光像孔明灯浮在河面上一样倒映在她的眸子里，美得简直不像话。夜风吹过，一阵冷气忽地灌入她的鼻腔，使她觉得有些难受。
“啊嚏！”她掩着嘴打了个寒战。
贺新橙握了握苏溶月的手，她的手和水晶镯子一样冰凉，“怎么这么冷？”
苏溶月像被火钳烫到似的抽回手，“没事的，大概风里吹久了，我到里面坐一会儿。你去玩你的吧！”
“还说没事！”贺新橙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注意保暖，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先进去睡一会儿，我去借个望远镜就回来。”他临走前特地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厚重的，带着体温。
橙色帐篷边上，罗杏儿和杜雅若挤在一起盯着一架双筒望远镜，一个睁右眼，一个睁左眼，嘴里还啧啧有声。
“什么好东西？”贺新橙插着口袋走过去。
罗杏儿抬起头，指着望远镜笑道，“天文望远镜，能看到火星呢！你要不要来试一试？”
杜雅若也直起身，勾过罗杏儿的脖子道，“你知道吗，她刚刚说她是火星人，用望远镜可以看到家乡！”
“好吧，我来瞅一瞅。”贺新橙扶着双筒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往她们手里各塞了一大把山楂和话梅，“好东西就应该一起分享，对不对？我搬过去给几个好朋友看看，怎么样？”
“你都给我们零食了，吃人嘴短，还能怎样？”罗杏儿与杜雅若打趣着点头，萧易寒在一旁抿着嘴偷笑。
他回到原处，发现苏溶月并不在外面，想起她已进去歇息。掀开帐帘，他没有听到预料中的谈话声，而是瞥见一张苍白的脸露在睡袋外面，嘴唇异常地青紫。苏溶月呼吸急促，用纸巾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和涕液，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药……哮喘药……医院……”旁边两个女生早已吓坏，手足无措地望着她，蜷缩在帐篷另一侧。
“还不快送医院！”贺新橙用力拨开睡袋，抱起苏溶月冲出帐篷。他不知撞到了什么，帐篷剧烈地摇动了一下。其实，他本是脾气温和的人，但此时焦虑与担忧即将如岩浆一般从胸膛里喷薄而出，是仅存的理智使其冻结在了火山口。他低头看了一眼苏溶月，她呼吸粗重，双目紧合，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溶溶！快醒醒，溶溶……”他不断拍打着她的肩膀。
“到哪儿去？”路过橙色帐篷时，罗杏儿、杜雅若和萧易寒齐声大喊。
“救人。”贺新橙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两秒后，萧易寒说，“你们去看管那架望远镜，我去追他。”
“好！”
贺新橙听到身后一阵步履声响，回头看到来人，脚步一滞，“你来干什么？”
“帮你，帮她！”萧易寒惜字如金。
“那好，我们赶快去医院。”
“我来背她吧，我跑得快。”
“我跑得也快！”
“没我快，高一高二，我都是校运动会百米第一。”
苏溶月再次醒来已是早晨七八点钟光景。一格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斜斜地照在白色被单上。她一阵恍惚，不知昨晚之景是真是幻。昏迷之前，似乎有人抱起了她，那人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萧易寒从趴着的桌面上抬起头，“你醒了吗？感觉好点了吗？”
苏溶月轻咳了一声，点点头，“好多了，是你送我来的吗？”
萧易寒笑着摇摇头，从壶里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准确地说，是我和贺新橙轮流背你来的。那个地方偏僻，救护车少说也要四十分钟才能赶到，出租车又叫不到，我们只好徒步把你背了来。贺新橙守了一夜，早上被家里人接走了……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苏溶月接过相机，里面存了一段录像。她点击“播放”，贺新橙的牛仔衣和略显憔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在清唱《夜空中最亮的星》。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走出去
……”
歌声止息，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屏幕，“溶溶，我一直以为，喜欢不是爱，是一种轻盈得使人忘记忧愁的感情。但是在我害怕将要失去你的那一刻，我明白我是爱你的。我不知道我的爱里掺杂了多少年少轻狂的成分，多少自以为是的成分，但我请你相信，现在的我，是爱你的！如果你是一轮月亮，那么我愿意做夜空中最亮的星，陪伴你，守候你，直到天明。”
桌上的剪口塑料瓶里插着一支橙紫交织的鹤望兰，高昂着头颅，像是在眺望着什么。淡淡的香气诉说着主人迟到的告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