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栈洞的祝珠还在愣神,脑袋里还回荡着猴哥的话语,“九转灵力非三界之物,祝弟你对此尚不清楚,俺老孙自从转火加身,性烈如火、嫉恨如火、勇猛如火,似要焚尽世间万物,幸有灵台存得一线清明,俺才不至于变成一只疯猴子,怪就怪在转火灵力肆虐周身,唯独对此处视而不见,甚至还要护佑着它…说来惭愧,这五百年来,你这‘顶天立地’的猴哥也曾多次心魔入体,多亏了转火灵力,俺才堪堪挡住…可俺要你提防两件事,第一,九齿钉耙绝不离身,失了它,你便失了灵力,第二,物极必反,没了火,俺的转火灵力屁都不是,俺揣摩着,祝弟你的转山灵力与土石脱不了关系,与敌交手,可千万要‘脚踏实地’…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照你说的看,那唐和尚也快来了,你猴哥也要得自由身了,到时俺便来寻你,俺老孙倒要看看,谁敢来讨俺兄弟的晦气!”
旁边的五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空荡荡的云栈洞府,心里暗自盘算着:天蓬上仙的住处实在是太寒酸了,有失仙家体统,我这个做山神的可不能熟视无睹!
五老正待向祝珠进言,眼里挤入了两只丑丑的小东西——一只外形诡异的野鸡和一只呆呆傻傻的野兔。
“嘿嘿,细语姑娘你…”祝珠慌忙捂住了嘴,用眼角余光瞟瞟五老,希望他没注意到自己话里的异状。
可五老还是让他失望了,五老手中千年梨木杖掷出的一瞬间,就被祝珠一耙子拍了出去,他挡在俩小家伙面前,面色一沉,质问道:“五老你这是做什么,它俩可是我的手下!”
“上仙,你快躲开!这异鸟是十万妖山的‘四声族’,乃大邪大恶之物!此鸟一出,必降灾祸!上仙,你可不要动手,否则也会损了你的功德!让小神我用五指山灵土拘了这邪物!”五老看来是真急了,话语里也顾不上照抚祝珠,抬手召回梨木杖,又念起了法诀。
祝珠看着身后在咒诀的律动下瑟瑟发抖的怪鸟,朦朦胧胧的柔柔身影似乎在眼前晃动…
全神贯注催动法诀的五老差点没躲开祝珠的九齿钉耙,彪悍的兽头擦身而过,祝珠的表情阴沉着,平静地说:“五老,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老祝的话,就和我把话说清楚,什么是‘四声族’,又为啥说它是不祥之物,如果你说的有道理,我老祝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祝珠心里贼着呢:讲道理?跟我的耙子讲去吧~
“哎~”五老长叹一口气,看着祝珠一脸“尔奈我何”的无赖样,也没了“驱邪”的心劲,只能郑重道:“此事说来话长,后人只知‘四声族’乃巫祝‘四声母’之后,却不知四声母原为上古氏族女巫,为获长生之术,烹杀二子,天帝闻之震怒,罚其永世难为人,且司农耕一职,做只仅会叫唤‘算黄算割’的报时鸟,提醒农人收庄稼,日子久了,四声族生出怨气,这怨气日积月累,一代叠一代,到了如今,更是阴毒损狠,十八层地狱的怨鬼遇见了也要让上三分,平常人招惹了四声鸟,别说碰了摸了,怕是看一眼都得大病一场,上仙您把它放在身边,恐怕……”
五老相信自己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天蓬元帅总该照自己建议的来了吧,没想到等了半天,祝珠只是扔下一句“改天再说”便去了云栈洞深处,这可把五老急坏了。
对了!自己家里不是还留着南海观世音菩萨折下的半根柳枝么,赶紧取来祛祛邪,天蓬要是完蛋了,自己这辈子就只能窝在山沟沟里了!朝洞里吼了一嗓子,五老就急匆匆离开了。
黑漆漆的洞穴比想象中大了不少,从中央的大厅分出了三条小道,沿着小道深入洞穴,又各有五六个石穴,星罗棋布,也不知是谁当初开凿的石室,内里平整,如刀劈斧砍般,和普通房屋无二。
每隔几步,洞壁上便有凸出的石台,石台上有圆潭似的小坑,里面盛满了混浊的液体,在红色的火苗中发出“滋滋”的响声,声音倒也不大,只是在场的三“人”都不说话,才让这红烛般的光明显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祝珠好奇心发作,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拨弄着“油灯”,推测着无名液体的来历,可身后的异变却让他不得不转过头去。
浓烈的香味钻入祝珠的鼻子,这香味落在他平静的心海上,隐藏在海底的巨兽就有几分按捺不住,竟想冲出去,搅他个天翻地覆,祝珠忙收敛心神,只是眼珠子放在那看不清形状的怪鸟身上,不,现在或许该叫她“细雨姑娘”,一旁的月野兔早就像寻不着家的醉汉,挣扎了几下,就在不甘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在细语姑娘身上的烟雾才渐渐散去,洞内红色的火光照在她背上、肩上、发梢上、缠在腰间的香囊上、垂落在地的长裙上…祝珠像是硬生生被人拽进了一幅图里,看那枯藤老树昏鸦,看那古道西风瘦马,看那夕阳西下,看那柔影红霞…
这道红霞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缓缓将自己的真容毫不保留地呈现给面前的祝珠…
祝珠险些昏了过去,上一刻还在打鼓般“哐哐哐”剧跳的心脏瞬间沉寂,半响,醒过神来的祝珠怀着复杂的心情开了口:“细雨…你在高老庄…有没有什么亲戚?”
身影柔柔,轻垂螓首,细语含情:“恩公,高太公是…妾身之父。”
祝珠面带苦笑,心念万千,一时竟是无语。
细雨等了半天,也不见恩公动作,难不成是恩公还记恨着那件事?于是两手叠在左胸前,屈膝朝祝珠行了大礼,歉疚道:“妾身前些时日并不在庄中,老父年纪大了,轻慢了恩公,妾身代老父向恩公告罪了。”言罢,又行了一礼,之后便俯下头去,静静地等着。
“哪有的事,你爹人很好,只是我的问题…只是天快黑了,你出来这么久了…恐怕,恐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细语姑娘,哦不,对翠兰姑娘你的声誉有损…”
“相公真会说胡话,你我本是夫妻,同床共枕天经地义呢,还有,妾身以后就叫细雨了,妾身很喜欢呢~”
啥?!相公?!还同床共枕?!祝珠要疯了,脑袋里乱成一团麻,舌头像是打了个结,急道:“别别别胡说!咱俩清白着呢!你是你,我是我!同…啥共枕,别胡说…”
祝珠手忙脚乱、指天戳地、捶胸顿足地争辩着,好一会儿过去了,却听不见姑娘的动静,他心慌意乱,瞟了眼低着头的姑娘,披散在肩上的乌发,夹杂着几缕看不清真切颜色的发丝,随着身形的微微颤抖,有压抑着的声音渗了出来…
悲切切秋风透衾,哭泣泣冰水灌心。
“相公你…你不要…不要妾身了…”泪珠儿接连滚落在地上,现在的祝珠目力惊人,看着珠子敲在石板上,向四周溅开,像花儿一样盛开着,怪不得要叫“泪花”呢,嘿嘿,真好看~
姑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铺展开来的绝望和一丝遮遮掩掩的希望,有谁能拒绝这柔柔的哀怨?
“我…我也没说…没说不要…只是…”祝珠一句话还没说顺溜呢,眼前的姑娘立马就扬起了头,乌溜儿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祝珠的眼睛,祝珠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只要自己敢惹对方不高兴,一下就能给他捏爆了!
“相公你一定是嫌弃妾身…嫌弃妾身长得丑…”姑娘眼巴巴望着他,睫毛上还亮闪闪的。
“胡说…我不…嫌弃。”祝珠的心里在流泪,你说得太对了,我太嫌弃了…
姑娘半信半疑道:“相公,你一定是骗妾身的,爹爹说了,男人都喜欢漂亮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为两个姐姐的婚事愁白了头。”
“我老祝…从不撒谎”,摊上你们姐妹仨,也是上天对你这抠门爹爹的惩戒吧,不知为啥,现在的祝珠有点迷信了~
“可妾身还是不相信…相公,你该不会是可怜我才这么说的吧?算了,妾身现在就走吧,相公,你好好保重,妾身…妾身…”说到最后,姑娘的泪珠又止不住往下掉,看得祝珠心里疼得不行,这要是条美人鱼多好,天天捡珍珠准能发大财!
“不行!我老祝就爱那丑的!”祝珠胸脯拍得邦邦响。
“真…真的?”姑娘眯着眼偷看心上人…
“我要是撒谎,就让我…嗯…五马分尸!”祝珠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震慑力~
果然,姑娘止住了哭声,脸色却变了,“妾身知道相公的心意,可为何相公要立此重誓,如果…如果…相公你真的…”
哎,刚堵住个缝,又戳出个窟窿,这次泪水来得更是凶猛,祝珠真是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姑娘嘤嘤地抽泣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么多泪水,好像要把所有的伤心事都怪在他身上,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扣在他头上,他本就是她的,他凭啥丢下她,就算她是丑了那么一点点,可他刚也说了,他喜欢丑的…
祝珠像贼一样把手搁在姑娘的肩头,指尖细腻,接着,他又像强盗一样把姑娘揽进自己怀里,也没有什么嘛,就和抱着一团棉花的感觉是一样的!祝珠强作镇静,不停为自己打气:你行的你行的你行的……
“相公…你冷吗?”
“不冷。”
“那你抖什么?”
“……”
“相公,你能先松手吗?”
“嗯?”
“妾身…妾身喘不过气了…”
“……”
“相公,你真的喜欢长得丑的吗?”
“那当然,我这人从不撒谎!”
“哦,那可惜了…”
“可惜啥?”
“可惜我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了,要不然,妾身可以为相公穿针引线,让相公享那齐人之福~”
……
静谧的石洞里,月野兔伸长了自己的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东西,身子一下一下地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