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民众的热情随着八月初席卷黄浦江畔的一簇簇火焰的熄灭而逐渐消退。
八月初十日,周记商行焚烧日货事件之后的第三天,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电闪雷鸣,惊心动魄。
这样的日子里,自然没有人来谈生意,而洋人租界那边的购货量也在急剧减少,因此杨柯的工作暂时搁置。
整日里就是呆在柜台后和李成柱,王栓子等人打牌。
后两者的工资都是每个月二十块,并不是很多,因此每当杨柯输了,自然给钱,而他赢了的话,也总是在下班之后请两个人去附近的饭馆中吃一顿。
这样的好事自然让两个年轻人趋之若鹜。
而掌柜的周清和账房张仪化从大老板周楚材的办公室里返回之后,一个个脸色如丧考妣,看来是被狠狠的斥责了一番。
“当!当!当!”
柜台上挂着的西洋吊钟发出一阵悠扬的撞击声。
“时辰到了,今日就这样吧。明天所有人提前半个时辰到店内上班,大老板要和几位股东前来视察!”
周清将核对了一遍又一遍的账目简单的收起来,然后向着店内的所有人道。
听到这话,店内平静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王栓子和李成柱兴奋地喊着让杨柯请客吃饭。
而杨柯则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周清的模样。
他的耳边一直回旋着周清方才说的那句话。
他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自从加入周记商行以来他一直渴求能够得到晋升。
可是,随着洋人客户的逐渐减少。
他这一份通事的工作都有可能不保,因此这也让他有些担忧。
不过,现在也许有一个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
这样的想法一直萦绕在杨柯的脑海中,使得他在和几个兄弟吃饭的时候都显得心不在焉。
回到家中之后,杨狗子,陈有钱已经在忙活着烧火做饭了。
杨柯径直走到厅堂中,将从饭馆打包回来的烧鹅放在桌子上。
引得两个孩子一阵欢呼。
杨柯这才发现并没有看到第三个身影。
于是将杨狗子和陈有钱招呼到自己的身前,几个人相对而坐。
杨狗子穿了一件油光闪亮的粗缎袍衣,价值两个银元,是他用自己积攒的工资买下的。
比起杨柯一开始在租界里买的那套劣质西装还要贵上半个银元。
而在酒楼里随杨狗子做伙计的陈有钱也换上了淡蓝色的洋布袍子,看起来也算体面。
两个孩子此时都盯着杨柯,等着后者发话。
杨柯打量了一下他们,问道:“富贵这段时间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们有没有他的消息?”
陈有钱摇了摇头,将目光看向杨狗子。
杨狗子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也很好奇这一点,按道理北栈码头属于轮船招商局,而招商局的员工工作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六个时辰,即使是值夜班,富贵也应该现向我们打个招呼。可是每次他回来之后,我问答他这件事情,他总是不说话。”
杨柯叹了口气,道:“富贵也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还是不过多干涉了。”
他的话音落下,话锋一转,问道:“你们两个呢?在酒楼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
杨狗子点点头,道:“最近从今年年初开始不断有北面来的豪绅大族涌进SH滩,有的是为了躲避战火,有的是想要来这里发财。而这些人都往往聚居在租界附近,所以像我们这样靠近公共租界的酒楼往往都是供不应求,生意相当火爆。因此我和有钱的工资也都涨了好几次,现在我是四十块钱一个月,有钱则是二十块钱。”
杨柯笑了笑道:“既然给你们涨工资,那肯定也有你们认真工作的原因。”
此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不知道现在公共租界那里有多少家向你们这样的酒楼呢?”
杨狗子听到这话,掐着手指算了算,道:“租界中区外面的就有二十多家,西区外大概还有十几家。”
“这些酒楼的食材供应都是来自哪里?”
杨柯紧接着问道。
“主要来自像杨哥你工作的周记商行一样的华人商铺,但是一些高档酒楼也从洋人租界里购买经过二次加工的精面粉。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要讲究物美价廉,一些老字号的面粉加工厂由于有声誉的保证,直接向酒楼供货,因此省去了不少成本,价格也就降低了。成为这些酒楼最大的供货源。”
杨狗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杨柯点点头,道:“那些面粉加工厂我去过,都是些手工作坊式的企业,机械也都是老设备,管理没有层次,工人积极性不高,偷工减料严重。这些都是他们的劣势。而洋人租界内的工厂虽然技艺精湛,但是由于原料都是从华人买办的手中购置的,因此在最终的成品价格上较之国内面粉加工厂又要高出不少。”
杨狗子听着杨柯的话,似乎察觉到什么,问道:“杨大哥,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了?”
杨柯点点头,道:“是有了些想法,不过还只是初步的。总之我认为,现在的SH正是工商业大规模起步的重要节点,在这样的商业大潮中,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洋人淘汰掉,而应该主动去探寻新型的商业模式,获取更多的利益!”
杨柯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回顾着那些在曾经载入史册的SH滩商业大亨们的起家故事。
他希望从那些史书的文字中获得一些经验指导。
而这也许就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在这个时代里最有优势的资本。
这天晚上,杨柯在自己的卧房中挑灯夜战,写出了一份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商业计划书。
他准备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将这份商业计划书交给前来视察的大老板周楚材。
希望能够借此施展自己心中的抱负。
然而,由于熬夜实在太疲倦,杨柯在写完计划书之后,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上的日头已经透过窗台照到了他的书案前。
接下来,正在准备出门工作的杨狗子等人就看到了杨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卧房内冲出来,又飞也似的消失在大门口的壮观景象。
然而,当杨柯最终赶到周记商行门口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此时,店铺内的所有员工都在掌柜的周清的带领下静静的恭候在门前。
两辆前后到来的黄包车与杨柯同时抵达,停泊在了商铺门口。
周清和周老大立刻一左一右的走上前去,将坐在第一辆车上的中年男子迎了下来。
杨柯站在商铺的对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紧张起来。
下车的中年男子身着丝绸金边长袍,头戴宽檐礼帽,一手攥着一根三尺多长的手杖。
看起来非常的尊贵。
而第二辆车上的乘客也紧接着被迎了下来。
这是一位身着西方式白色连衣裙,头戴白色花帽的女子。
大约二十岁上下,非常年轻。
她的手先伸出,轻柔的搭在周老大的肩上,然后伸出脚尖轻盈的点在地上。
等到完全站稳之后,她转过目光朝着周老大细声说了一句谢谢。
随后便如一阵轻风一样紧紧地朝着身前的中年男子跟去。
杨柯在商铺对面的院墙阴影里看的入迷,直到注意到欢迎人群中的李成柱正在做着手势,暗示他赶紧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