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出奇的清爽,全无夏日的燥热之气。赵卿言在一枝粗壮的树杈上侧坐着,双腿平搭在树杈上面,手里拿着一根萧在仔细端详。
“小王爷,你多大个人了,怎么又跑到树上乘凉了?”沈自清停在树下,哭笑不得,“当心点,别掉下来伤了自己。”
赵卿言闻声看去,笑道:“啊,是沈叔啊。我刚刚从张叔那里拿了根萧,做工相当精致。想着出来走走,就没带着轮椅,有点累了,歇会儿。”他口中的“张叔”便是宫中的一名乐师,大概是为新乐器试音时被他看见,要来了一支萧。
沈自清笑道:“你府里乐器那么多,光洞箫就得有个二十根吧?你抢这么一支有用吗?”他没有行礼,也没有拘束的样子,就像和晚辈聊天一般。
草苑就建在大内旁边,另一边与乐工房等地相邻,比较僻静,虽然不是很大,但进出宫可以从枢密院走,出去一刻钟路程就是齐王府,甚是方便。自幼他就常留在宫中玩耍,四处闲逛。比起和堂兄弟一起玩耍,他更愿意往太医、画师、乐师、伶人身边凑,甚至跑到大内去看人练武。时间久了,他也与这些长辈变得熟络起来。
赵卿言看看手中的萧,笑答道:“小萦要学吹箫,我挑一支一会儿给她送过去。”
沈自清问道:“小公主要学萧?”他口中的小公主是皇后所出的次女赵萦,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
赵卿言耸耸肩:“她也就是见我玩萧觉得有趣,等新鲜劲一过,也就不学了。女孩子手小,哪里握得住萧啊?”
沈自清道:“你就是愿意弄些好玩的东西去引小公主兴趣,也不好好哄着小公主学。”
赵卿言抿唇一笑:“喜欢自然肯下功夫学了,我负责帮她找喜欢的东西。”
沈自清笑笑:“那小王爷慢慢琢磨着吧,我得去忙了。”
赵卿言道:“沈叔慢走,不送。”
沈自清笑骂道:“本来也没打算让你送,自己享受爬树的快乐吧。”
赵卿言看着他走远,再次靠回树干,眯起眼睛享受着难得的轻松与静谧。
树叶不时随着微风轻轻摇动,将细细的光束漏入几丝,随即又被遮挡。不远处的湖水微波粼粼,只是看着水波荡漾,就能静下心待上一天,说不出的惬意。
“墨哥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孩双手扶着树干,弯眼笑着仰头望他,“又偷懒呢?”她身边是名一身宫装的雍容夫人,蛾眉轻扫,粉黛略施,四十余岁的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
赵卿言一撑树轻飘飘的落下:“别揭穿呀,我难得偷个懒,还总被发现。”向宫装女子微微欠身:“娘娘安好。”因为双腿不便,他行礼极少跪拜,礼数虽少了几分,却也不显轻浮。
皇后浅笑颔首:“萦儿等你不来,就定要本宫陪她出来寻你,没想到还真的寻到了。”
赵卿言道:“有点疲乏,想着歇一会儿便过去,结果一下睡着了。嗯,拿去吧,我从张叔那里取了一支萧,喜欢吗?”见到赵萦来拿自己手中的萧,便递给她:“紫竹萧,比较轻,你拿着不会太吃力。”
赵萦来回看着,撅嘴:“不好看,没有墨哥哥的那支好看。”
赵卿言一怔,继而解释:“玉箫太沉,而且一般的玉制萧音会滑开,有杂音。你拿这个先用,等你学会了,我再专门送你一支漂亮的玉箫,怎么样?”
赵萦手指比划着,仰起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真是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开始学萧的?这么长,孔孔也堵不住呀。”
赵卿言弯身把她的手势调整好,替她托着萧,问道:“感觉怎么样?手指会累吗?”
赵萦手指抖了抖,萧立刻往地上滑去。赵卿言翻腕接住,拿在自己手里。赵萦嘟起嘴:“还是好累,手指都是酸的。”
赵卿言笑着道:“上回你不是也拿我的萧试着抓过了吗?慢慢来。”
皇后在一边含笑看着,不由出声:“萦儿,女孩子抓不住萧的,你也下不了那辛苦。”
赵萦睁大眼睛道:“可是墨哥哥说他十三岁开始学,半年就学会了,就能吹出特别好听的曲子啦。”
皇后看了一眼赵卿言在旁边竭力忍笑的表情,宠溺地摸摸女儿的头:“这世上最不能听的话就是你二哥和你墨哥哥的话,一个从来没有正形,一个惯的你没边还总说点真话气人,最可恶不过的了。”
赵萦立刻表示反对:“墨哥哥最好了,墨哥哥才不会气人呢,只有二哥讨厌。而且,母后,说真话为什么还会气人啊?”
赵卿言仗着有赵萦撑腰,连忙喊冤道:“哎呀,这实在是太冤了,娘娘看我这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啊!”
皇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就不应该答应教她学萧,她本也是学不会的。真有那闲心,还不如教教她弹琴。”
赵卿言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似乎隐隐记得萦儿七岁的时候,娘娘曾说过,她的琴艺只能由娘娘亲手教授,别人插手决不轻饶,连皇兄都被骂过一顿,我哪儿敢啊?”
皇后再绷不住脸,抿唇笑了:“你是跟你皇兄没学会旁的,专学会不正经了,看我不告诉你父王教训你的。”
赵卿言故作未闻,低头看着赵萦,问道:“最近吃到什么好点心没有?今天我自己做了些驴打滚儿,味道不错,下午我让下人给你送些过来?”然后看向皇后,面带询问:“我做了不少,娘娘也稍微尝两块吧?”
皇后看着这个让人完全生不起反感的青年,微微颔首:“宫中糕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偶尔吃点新鲜的也不错,给我也留一份吧。”
赵卿言笑着应了,低声和赵萦说笑,简单几句话便将赵萦逗的咯咯直笑。
皇后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出声问道:“墨儿,时间也不早了,去本宫宫里坐一阵吗?”
“谢娘娘好意,我去大内那边再看看,就不过去了。萦儿,回去吧,下回我进宫再去看你。”赵卿言含着浅笑摸了摸赵萦的头发,将萧递给她,“有兴趣可以留着玩玩。”
赵萦道:“那墨哥哥下回一定要过来啊。”有些不舍的跟着母后去了。
赵卿言往后一靠,倚在树上,喃喃自语:“我是去大内,还是再去树上躺会儿好呢?”有些苦恼的想了一会儿,晃晃悠悠的往大内的方向去了。
——————————————————————————
“母后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不开心了?”走入正堂,一个华服男子起身相迎,略显诧异的问道。
“来了?坐吧。”皇后坐下身,“我刚陪萦儿去见完赵卿言。”
男子道:“我听说了,萦儿着急找云墨,母后不会告诉我云墨惹您生气了吧?”
皇后看着他满脸的好笑和不信,轻叹口气:“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曙一愣,也发觉有些不对,不禁问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静静看着他:“这么些年你就是过得太潇洒,你不会忘了自己是谁吧?”
赵曙怔道:“我......”
皇后竖眉,语气严厉了一些:“那就让我提醒你一下,你是太宗曾孙,商王之孙,濮王赵允让的十三子。陛下膝下无子,所以认你为子,你也还记得吧?”
赵曙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说这些话,只是下意识点头:“是,我记得。”
皇后颜色更厉:“那我再提醒你一下,你那个墨弟是谁。他是陛下同胞兄长,当今地位最为显赫的亲王,齐王的儿子,嫡出,长子,现在还是独子,也幸好是独子。和他比起来,你算什么?同一个曾祖,你只到他曾祖那辈!陛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没有人和你争,所以你日子过得安心的很,所以你就可以尽情玩乐了,是吧?就你,谁不能替代你啊?论出身,论血脉,论能力,你哪一条能比得过他?”
赵曙这回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云墨生性喜静,不近纷争,母后不必担忧。”
皇后问道:“你信吗?”
赵曙点头:“信啊。齐王就他一个儿子,就算以后四叔再生,他也是嫡长子,绝没有把嫡长子过继给别人的道理。况且云墨身有残疾,又已经封王,怎么可能会对我有害呢?母后不要忘了,是他自己请旨要封王的,这就等于是绝了过继的意思。很显然,父皇对云墨很喜爱,可能也真的动过什么心思。以云墨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特意去做什么求亲王位置的想法。亲王郡王对他区别大吗?估计他之所以自请为王就是为了断掉这种可能,显示自己没有争位之心。父皇正是壮年,云墨的身体却不见得能撑了几年,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皇后迟疑道:“话虽如此,但......”
赵曙笑道:“云墨的心根本就不在朝廷里,而是在那些名臣雅士身上,根本不足为虑。”
皇后叹道:“好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你自己觉得无碍便好。”
赵曙沉思片刻,却道:“待儿子思索一下,稍作试探也非不可。”心中有了几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