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夜晚，却异常安静。
看不见星星的夜空一轮明月却明亮而干净。赵卿言就蜷在大氅里面仰头看着这样的夜空，怀里抱着一个温度已经散去大半的手炉。
“少爷，时辰不早了，要回去吗？”一直默默站在三步之外的冉浩煵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
赵卿言过了片刻，睫毛颤了颤，才从出神的凝视中醒过来，偏头看他：“什么时候了？”
冉浩煵并不感到意外，或说是习以为常，迅速回答：“已经子时一刻了。”
“子时一刻了啊……但还是没有睡意啊。”赵卿言有些苦恼的嘟囔了一句，垂下眼，将手炉转了一个方向重新抱紧。
冉浩煵没有听清，询问地出声：“少爷？”
赵卿言微微一笑：“没什么，回去吧，也该休息了。”扶着身边的柱子站起身，抬手示意冉浩煵自己不需要搀扶，缓缓迈步往前走去。
“浩煵。”
冉浩煵随着赵卿言脚步的停顿而止步，轻声询问：“少爷有什么吩咐？”
赵卿言微微侧身：“风云轩那边也差不多该有消息了吧？”
冉浩煵怔了一下，应道：“已经过去半月，应该有消息了。我去取吗？快马过去的话，大概五六日就能回来了。”
赵卿言点点头，又摇摇头：“过几日我与你一同去。”
冉浩煵愣道：“可是少爷的伤还没好……”
赵卿言垂眼：“左右也是乘车，绕点路也就是了，有什么关系？”
冉浩煵没有多劝，低声应了：“那我明日去和王爷请示一下。”
赵卿言点了点下巴，正想要说什么，却被一声断喝打断。
“什么人？”声音有些惊惧，还有几分吃痛。
冉浩煵目光一动，与赵卿言对视一眼：“是白公子。”
赵卿言立刻道：“去看看。”
离得尚远，便看见交错的刀影。
白臻右手握着一把玄色的短刀，左手却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他头发散开，但衣衫整齐，脚上套着靴子，不似全无准备的样子。此时却已经连连败退，明显落在了下风。
赵卿言瞳孔一缩，连忙看向另一人。
白臻的身手他是见过的，身姿灵活，反应敏捷，而且他的剑法在江湖上也是略具名气的。短刀固然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但白臻也不可能不在上面下足够的功夫。三招两式之间便能令白臻受伤的人，要是何等武功？
一身黑衣，一柄细剑，将白臻逼得全力以赴，仍显得游刃有余，打斗之间显然还有余暇往赵卿言这边瞥了一眼。
赵卿言靠在树上，微微喘息：“浩煵，去帮白公子。”
冉浩煵道：“那少爷你……”
赵卿言道：“不要和我说你还能让他逃开来伤到我。”
冉浩煵低声道：“我明白了。”足见一点，轻身直奔黑衣人而去，右臂几不可见地轻抖一下，雪白的长剑滑到掌心，抖成笔直的一条直线。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侧身一避，尾指一挑剑柄，长剑在掌心灵活的转了一圈，挡住了白色的剑光。
冉浩煵腰一扭，以近乎折断的角度扭转了身体，左脚足尖点地，右脚则带着凌厉的破风之声踢向黑衣人的下巴。
黑衣人抬臂一挡，脚下一错，连踏几步，避开了冉浩煵的后招，剑锋连抖，挺剑再刺。
冉浩煵肩膀虚晃，身体刚刚调整好平衡，就飞身而出，沿着笔直的直线直奔黑衣人而去，却带起了两道残影，乳白色的剑已不见踪影。
他快，黑衣人绝不慢。脚下踏了几步，恰好与冉浩煵擦身而过，从身侧紧贴着胳膊刺向冉浩煵的剑与冉浩煵提前准备好抵挡的剑擦出一串火花。而稳住步伐回身再斗的二人，轻功已经提升到了巅峰。
本来还想助阵的白臻目瞪口呆的看着战成一团的两条身影，果断放弃了帮忙的心思，捂住伤口往赵卿言那边走去。
赵卿言看着染红了大半只袖子的鲜血，问道：“伤到骨头了吗？”
白臻摇摇头，伸手将整只袖子扯下，用牙咬住一段撕成了布条，打算自己简单包扎一下。
“我来吧。”赵卿言站直身，伸手从白臻嘴里拿下袖子，用本来就沾了血的那截袖子草草帮他将流出的血擦干净，然后手指翻飞，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两寸多长的伤口结结实实地包扎妥当，随手在白臻干净的袍子上擦了一下手指上的血，退了一步，又靠在了之前的那棵树上。
白臻怔怔的看着他：“你……”
赵卿言问道：“怎么了？”
白臻看看自己的伤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以前在唐笑愚那里经常帮朱雀殿的弟子包扎，练出来了。”赵卿言显得有些累，简单回答之后，侧头往冉浩煵那边看去。
黑衣人随手架住他的剑，啧啧出声：“浮生剑。剑法不错，武功不错，轻功也尚佳，就是太浮躁，反倒失了浮生剑本身的剑韵。”侧身避过一招，飘然退至三步之外，气息分毫未乱：“使出了剑的锋利，没用出剑的灵魂。后生慢慢体会吧，我先走了。”轻飘飘的一脚踹向冉浩煵胸膛。
冉浩煵立刻向左闪躲，明明看见已经躲开了那一脚，胸前却结结实实的被踢中了一脚，吐出一口白气，飞后十几步，单膝跪倒在地。
“浩煵调息，不用追了！”眼见冉浩煵要强行起身相追，赵卿言急急开口，然后对着带笑看向自己的黑衣人一拱手：“多谢前辈留手，晚辈鲁莽，冒犯之处还请前辈宽恕则个。”
黑衣人笑了笑：“好说。”
赵卿言话锋一转：“但前辈武功招式显然出自名门，如此深夜入府，遮掩容貌，是否失妥?”
黑衣人挑眉：“名门？什么门？”
赵卿言垂眸，又迅速抬起：“残羽门和武当。”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好厉害的眼睛。”他也不着急走了，就在原地站住，看起来打算和他聊上一会儿。
赵卿言笑笑：“多谢前辈谬赞，不敢当。”
黑衣人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握了握：“我还感觉武当的招式已经被忘得差不多了，残羽门的武功，认识的人也不多。”
赵卿言道：“用前辈的话来说，有武当的韵，残羽的魂。”
黑衣人笑问：“那我的武功更偏向哪一边？”
“当然是残羽门。”赵卿言无奈地笑笑，“毕竟前辈速度太快，能辨识清的也不过寥寥十数招，不好随便说。”
黑衣人问道：“那你还说我是名门？”
赵卿言奇怪的反问：“有什么问题吗？名门，有名之门，管他善名恶名，都是名。残羽固然在江湖以邪道被人所称，但这完全不能否认残羽门的优秀不是？晚辈以为，出身名门，无论正邪，必有名门的行事之道。”
黑衣人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问道：“你这是在指责我行事有失名门风范吗？”
赵卿言耸耸肩：“前辈想听实话的话，当然是。”
“你这娃娃还真是有意思。”向一边正在调息，却不忘提防着自己动作的冉浩煵挑了挑下巴，“这个是你的下人还是朋友？”
赵卿言道：“贴身侍卫。”
黑衣人眨眨眼：“那你家肯定特别有钱，能雇得起这么优秀的侍卫，还能给他佩这么好的剑。”
赵卿言淡淡一笑：“多谢。”
黑衣人道：“我今夜闯入，还伤到了白大公子，是我的错。但我也有一些不能说的原因……总之，我不会再来了。就这样吧，这个送你，我先走了。记得代我向白宫主告一声罪，就说伤了他家公子，他日定当上门告罪。”将一个用草绳参差不齐订起的小册子扔给冉浩煵，然后大摇大摆的走掉了。
白臻看着他的背影，眸色发深，良久不语。
“白公子？白公子？”
白臻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赵卿言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胳膊上染红的布带：“血渗出来了，哪里有药？”
白臻叹了口气：“先进屋吧。”
用温水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撕下布条上药包扎，又换了件衣服，三个人终于在房间里坐下。
默默对视了片刻，白臻问道：“一件件说吗？”
赵卿言问道：“白公子先说？”
白臻点点头：“那就我先说吧。我之前在打坐，所以有人进来来得及和他打斗。至于他的来因，应该是因为一个盒子，一个侯爷托付我转交给我父亲的盒子。”
赵卿言点点头，没有多加过问：“那个盒子没事吧？”
白臻道：“我藏得很隐蔽，不会有问题的。”顿了顿，见赵卿言不说话，干脆直接发问：“你能看出那个人的身份吗？”
赵卿言沉吟了片刻，摇摇头：“时间太短，还是没能试探出什么。但我可以试试。”
白臻微怔：“试试？”
赵卿言道：“残羽门的话，我手里有颇为详细的资料，但存在大内。我有印象的一部分人里没有很符合的。若是白公子需要，返京之后我会查一下这个人。”
“残羽门……”白臻似乎想到了什么，摇摇头，“不用了，既然他说不会再来，就不用查了。”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过牵强，又补充了一下：“毕竟查出这个人是谁太过费力，以他的武功，想要抓住他也太过困难。而且听他言外之意，怕是与家父相识。待父亲回来，也许就知道此人身份了。如果最后还是没有什么头绪，还要麻烦小王爷。”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赵卿言自然不会坚持：“也好。”看了眼白臻失血的脸色，突然问道：“白公子不搬去父王他们那边吗？这里一个下人都没有，避开侍卫巡逻过来的话白公子会很危险吧？”
白臻沉默了一下，摇首拒绝：“算了，还是这边方便些。我明日再从家中调一些下人过来，以防万一吧。”
“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又稍稍沉默了片刻，赵卿言站起身来。
白臻连忙站起身来：“我送小王爷。”
赵卿言道：“不用了，白公子请止步，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白臻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那小王爷早些休息。”
赵卿言应了一声，慢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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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煵，那个黑衣人给你的册子写了什么？”赵卿言坐在床上，喝了几口热水，然后看向旁边低头翻书的冉浩煵。
冉浩煵怔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道：“像是一些不成章法的凌乱剑法，和一些可以搭配轻功使用的身法。”站起身将册子递给了他。
发黄的草纸，用草绳订着，边缘很像用利器切出来的形状，固然齐整，但并不笔直。而上面笔迹的用墨就更加随性了。或是墨汁，或是炭条，甚至是菜汤一类泛着异味的东西……
一些潦草的人形，记着简单的穴位，旁边还颇为详细的记了一些心得。而冉浩煵所说的剑法，上面绘制的“剑”，只不过是一条较粗的直线罢了。
赵卿言居然难得的没有嫌弃上面的污渍，大概翻看了几页，又递回给冉浩煵：“那就学吧。”
冉浩煵微微一怔：“少爷？”
赵卿言突然看着他笑了：“毕竟能把你逼到那份上的人并不算多，看起来这个东西也算是他自己的一些心得，学学总不是坏事。”
冉浩煵迟疑道：“可那个人今夜来因不明，如果我学了的话，会不会……”
赵卿言轻轻打了个哈欠：“给你了你就学，想那么多干嘛？”
冉浩煵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看看手中的册子，没说话。
赵卿言往下挪了挪身体，把靠垫移开躺下：“休息吧，明天还要动身去风云轩呢。”
冉浩煵怔道：“明天……”
赵卿言转身背对着他，扯了扯被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冉浩煵轻叹口气，默默去熄灭了蜡烛，回到外间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