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伤了谁 痛了谁
当她跟在程伟扬身后走进他位于市区的公寓的时候，她才真正了解，他到底多么有钱。
他一个人独居，却占了繁华闹市区一间两百平方有多的顶楼复式单位，简约低调的装修以舒适为首，却仍是可以看得出来贵气逼人。
她和媚儿的房间在楼下，比邻而居，同样装修得简单舒适，拉开衣柜，里边挂满了各种新装，他甚至连内衣裤都替她们打点好了，各种款式各种尺码都有，床头摆着可爱的洋娃娃，二楼起居室放着他送给她的钢琴。
他请了一个管家，只在白天来打扫卫生准备早餐，偶尔帮他准备晚餐，现在，她们姐妹俩来了，就加重了工作，要照顾她们两个。
程伟扬把她们姐妹送到了最好的女子学校念书，每天派人接送她们上下课。他拒绝她们要住校的提议，他说因为他的“妹妹”实在是长得太可爱了，他担心太多人觊觎，他会防不胜防，只好把她们放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严密的保护起来。
可爱？从来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她，或者，他本来就不是在说她吧，他是在说媚儿，即使上一辈有什么恩怨，媚儿始终是他的亲妹妹，有迷人的笑容和一张甜得快要漏的嘴，而她，什么都没有，她甚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不过是他异母妹妹的妹妹，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勉强可以算是他爱屋及乌的对象。
媚儿是屋，她是乌。
她，只是一个由媚儿衍生出来的附带责任而已。
但他对她却是不能说不好的，他亲昵的叫她“寒烟”，他关心她的钢琴进度，关心她的学习，关心她的生活，就像一个真正的哥哥。他说过，他会好好照顾她，他做到了他的承诺。
但她却宁愿他少注意她一点，那双讥诮的眼睛让她心底隐隐约约的不安。
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被人过度关注的人，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是她的哥哥，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让人会心生恐惧的危险男人……
幸好，他工作很忙，经常会加班，偶尔还会留宿公司，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表现他的关心与爱护。
她们搬过来才不过十来天而已，程子谦就来看了她们两次了，两次都是挑在程伟扬加班晚归的时候，也许，他们父子也有着不便为外人道的心结吧。
她已经习惯了程子谦在她的脸上寻找母亲的痕迹，过去那两年来，父亲也是如此，所以，她可以忍受，也因为她知道，程子谦是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才答应顺便照顾她。
顺便，多么可悲的词语，用在她身上却是在适合不过，她，也只不过就是一个顺便而已……
没关系，她也可以忍受。只是，有一样新的烦恼却开始困扰她——新的生活开始了，她却很难适应，她是那种惰性很强的生物，在安安静静的小镇生活了那么多年，忽然改变，来到这么喧嚣繁华的大都市，她真的没办法习惯。
她开始失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不敢和媚儿说，媚儿念高三，功课本来就压力很重，为了考上本市的大学，必须更加努力，甚至常常挑灯夜战。
她知道，媚儿报考本市大学也是为了她，为了方便就近照顾她。媚儿心里明白，她是自己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亲人，她担心她一走，就没有人照顾她唯一的妹妹，她知道妹妹的心结——她在这个家里找不到归属感，她对程伟扬来说，只不过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所以，她怎么样也不能离开妹妹身边，她答应过父亲，她就一定会做到。
媚儿，什么都会为了她着想，她不能再给她增加烦恼，所以当媚儿问起她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时候，她摇头说没有，说她适应良好，顶多是睡不惯那张新床，过几天就会好了。媚儿当然知道不仅仅是如此，可除了尽量抽多点时间陪她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些东西别人是无法帮到忙的，她必须自己适应。
于是，她独自忍受着失眠的痛苦，一天最多也就睡三四个小时，还睡得很不安稳，常常一点小小的动静就把她吵醒了。
直到有一天……
那天，她早早下课回到家，等钢琴老师来上钢琴课，家里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管家吴嫂叫她夫人，她是程子谦的妻子，程伟扬的母亲——张云君。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和程伟扬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的另一个亲人，张云君保养得很好，算起来应该五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而已，再加上精致的化妆和完美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位上流社会的贵夫人，但她看见冷寒烟那张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脸时，眼里的怨恨却彻底破坏了她尊贵的气质。
“你就是她和我丈夫生的女儿？”
当她走过张云君身边上楼时，张云君满脸嫉妒的问。
这位程太太的怨恨积压了多少年了，连她的样子都被仇恨改变了，原本应该很清澈的眼睛变得浑浊而怨毒，美丽的脸庞都扭曲了。
她不出声，拾阶而上，充耳不闻。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光凭这张脸，程夫人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仇视她到底了。
“站住！我在问你话呢！”张云君追了上来，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面色狰狞可怕。“果然是下贱的女人生出来的**，站在我儿子家里还这么嚣张。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对我！”
原来，不管是外表看起来多尊贵多有气质的女人，骂起人来，都是一样的难听。
可惜，她从来就不怕这些，别人的话说得再难听也影响不了她。
“请你让开。”她在楼梯上站定，淡淡的说。
“夫人！”吴嫂紧张的走了过来。“你不是说来找老爷吗？我都说了他不在，要不您先走吧……”
“怎么？我要待在我自己的儿子家里，还需要你这个管家的批准吗？”张云君转过头去瞪着管家。
“不是的，太太，先生交代……”
“他是我儿子。”张云君冷笑。“你给我滚出去，从现在开始，你被解雇了。”
“太太……”
这下她不能不出声了。
“请不要为难吴嫂，她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怎么？你以为你现在是这里的女主人了，可以对我发号施令了？”张云君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浮起残酷的笑意。“你也只不过是个贱女人生的贱种！”
那只保养得很完美的纤纤玉手迅雷不及掩耳的挥了过来，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彻云霄。
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好大力的一巴掌，打得她的脸都麻了，眼都花了，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张云君用来打她的那只手一定也很痛吧……
“寒烟小姐，你没事吧？太太，你不能这样，先生回来会怪我的。”吴嫂急忙走上来想要拉住张云君又要挥过去的手。
“你走开！”吴嫂被张云君一掌推开倒在楼梯上。
张云君眼神恶毒的死死盯着她，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她的鼻尖：“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走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他连看都不再看我一眼，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我有多么痛苦你知道吗……”
张云君是完全把她当成是她的母亲了，谁叫她和她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那只颤抖的手指，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世界上怎么就有那么多人看不开呢？不是你的强留在你身边又有什么用呢？睡里**无说处，觉来惆怅**误。白白的浪费了青春，浪费了感情，浪费了眼泪……
“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吗？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他不理我，全是你害的……”
依稀仿佛听见门开的声音，是谁？是媚儿回来了吗？
“程太太，我想你大概搞错了，我才是你要针对的对象。而且，是爸爸不理你，是他不要和你说话，不想看见你，你找我妹妹有什么用？”
果然是媚儿的声音，甜美中透着冷酷，敲打着她的耳膜。
媚儿奋力将门关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
看见她脸上清清楚楚的掌印，媚儿的脸色冷得像冰，眼里却快要喷出火来。
她伸出手将寒烟推到身后，自己挡在她面前。
“程太太，作为一个女人，我实在很同情你。”她忽然凑到张云君面前，将声音压低到只有她们三个人听得到。“可是，自己留不住老公，你就应该自我检讨，你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而不是在这里像狗一样的狂吠，还有，说实话，我要是个男人，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也会倒尽了胃口，难怪我爸爸说宁愿死也不想看见你。”
媚儿的伶牙俐齿向来可以气得人七窍生烟理智全失。张云君被成功的激怒了，她的脸色变得铁青……
“啪”的一声，重重的一掌又挥出，只不过这次换了对象。
“啊——”伴随着痛苦的呼叫，媚儿从楼梯上急速滚了下去……
仿佛被定格一般，她愣住了，张云君愣住了，吴嫂也愣住了。
看着那个穿着校服的娇俏身影直直的滚下楼梯，在客厅里停下来，一动也不再动，她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追着跑下去。
“媚儿——”
她跪下来将媚儿抱起来揽在怀里——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额角开了一条大口子，红得刺目的鲜血泊泊的往外流，染红了她半边面颊，更衬得她的脸色异常苍白……
“媚儿！媚儿！你快醒来！醒过来！媚儿——”
怎么办？她要怎么做媚儿才会醒过来？
母亲从楼梯摔下来的那一幕仿佛又在眼前重演……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全身都开始颤抖，眼泪也疯狂的迸流出来。
“媚儿小姐！”吴嫂也扑了过来。“你怎么了？我……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跪坐在地上抱着媚儿哭，张云君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轻轻的……怎么可能？”她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将她和媚儿一起送到了医院，媚儿推进去检查，她恍恍惚惚的也跟着往里边走，护士拦住了她。
“小姐，抱歉，请你在外边等好吗？”
于是，她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眼泪始终收不住，一滴接一滴的滴在她的制服上，很快就在白色的布料上晕出一团深色的水迹。
都是她的错！都是为了她！媚儿是为了保护她才从楼梯摔下去的！母亲是摔下楼梯才离开他们的，媚儿，媚儿会不会……
不要！不要！她不要！
一双男人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熟悉的清爽味道包围了她，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低垂的头抬起来，看着她满布泪水的脸颊。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眼里却闪过一丝怒意。
她的白色校服衬衫上有几滴血迹，左颊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五个指痕，红红肿肿的，在她苍白的玉容上，格外触目惊心。
她竟然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他的手掌在身侧握紧。
过去那些天，他为了一件新的合作开发案忙得不可开交，以致忽略了她们，谁知道，她们才依附他不到半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吴嫂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震怒了。他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她们，母亲这样做，是存心想要他食言吗？
谁也不能动他的人，他是一诺千金的程伟扬。他应承了会提供给她们保护，他就一定会做到！
朦朦胧胧中，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中音传来，那张冷峻的脸在她眼前出现，像是突然找到了依靠一样，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媚儿……是媚儿……媚儿受伤了……”
自己都这样了，还心心念念想着媚儿，看来她们姐妹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好。多么让人羡慕的手足之情，他从来不知道重视一个人超过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会是像她们这样吗——媚儿为了保护她滚下楼梯，她为了媚儿哭得肝肠寸断？
他被打动了吗？
是因为她和媚儿的感情？还是因为她的眼泪？
真心真意的去关心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想拥抱着她，想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想告诉她“别怕，一切有我”，舍不得她难过，不想让她担心……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奇异情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他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媚儿会没事的。”
“都是我……都是为了我……都是我的错……”她倚在他怀里，眼泪仍在泛滥。
他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更諻论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也从来没有女人敢在她面前哭，因为她们知道，他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哭，犯规的话，只有被驱逐一途。
但她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他却没有把她推开。可能是因为他失职没有保护好她们，所以他才如此容忍吧。
是这样吗？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小声的自问。
就是这样！
他坚定的回答自己。
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请问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他的哥哥。”
“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一点小小的碰伤，你们放心吧，不过，我们建议留院观察一晚比较好，请为她办好住院手续。她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不过你们可以去看她了。”
媚儿没事了，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推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病房走去，走到门口，她晃了一下，差一点跌倒，他迅速伸出手接住她。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倚着他走进病房。
病房里，媚儿躺在病床上，额头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脸色虽然还很苍白，但比刚刚已经好多了。他扶着她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她握住媚儿的手，眼泪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愿。他站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她任她哭。她哭累了，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不再动弹。
“寒烟。”他轻轻的唤她一声，她没有出声。
他扶着她，低下头来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她脸上的掌印依然红肿得吓人，眼睛下面却有着淡淡的青色印迹。
她有多久没睡好了？竟然在这里就睡着了。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色虽然苍白却并没有黑眼圈。
他的心缩了一下。
他怎么了？竟然会为她的失眠感到心里微微的刺痛，一定是因为他没履行好自己的承诺！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将她揽靠在他的怀里，任她沉沉的睡去。
长长的羽睫盖下来，掩去了她黑玉般的瞳眸，丝滑的发丝服服帖帖的垂在脸上。即使睡着了，她仍然是清冷惑人的，只是犹带着泪痕的小脸让她看来多了一分楚楚可怜的感觉。才十六岁而已，就已经是这般迷人，再过个几年，该是怎样祸国殃民的绝色？那时，他恐怕要将他家的墙再往上筑高个十米才能够阻挡那些疯狂的男人……
长指抚过那一大片吓人的红肿，心，又微微的抽痛起来……
“伟扬！”程子谦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怎么样？媚儿没事了吧？”
“小声点。”他轻声喝止，小心的看她一眼，见她没有被吵醒，这才放下心来。“寒烟睡着了，媚儿没什么事。”
“寒烟呢？她没事吧？”程子谦担忧的看向她，随即被吓了一跳。“她的脸怎么了？”
“你说呢？”他锐利的眼看向他的父亲。“你不是说和她谈好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是答应我让我接她们两个回来啊，谁知道她又发什么神经？”程子谦看着她，一脸心疼。
“吴嫂说她是来找你的。”刻意压低的声音蕴藏着巨大的火气。“你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我……”程子谦理屈的看向儿子。“我们已经谈好了，所有的条件她也答应了，我怎么知道她会跑过来你那里找麻烦。”
“今天这件事就算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我家找她们了，要见面的话，周末约在外面吧，还有顺便帮我通知她，以后我家禁止她踏入，她不要再来自取其辱。”他起身将她抱起来。“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陪着媚儿，她要留院观察一晚，你去帮她办好住院手续，我先带寒烟回家了。”
他抱着沉睡的泪人儿大步向外走去。
程子谦在他身后，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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