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是因为不爱 而是因为太爱
她又失眠了。
泡了一杯热牛奶，站在二楼起居室落地窗边，一轮满月如银盘一般耀眼刺目。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
月怎么会有恨，有恨的是人。不，她也没有恨，她不恨任何人。仇恨，没有任何帮助，眼前，不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程子谦的夫人张云君，几乎花了她一生的时间来恨，可她，又得到了什么？丈夫依然不爱他，儿子与她越来越疏远，甚至禁止她踏足自己的住处，于是，她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个人，独自在仇恨中生活，依靠着仇恨的力量生存下去。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看不开，比如他的母亲，比如她的父亲，一个被仇恨折磨得已经失去了理智，一个虽然陪在爱的女人身边一辈子，却从来没有得到她的心，她的爱情属于另一个男人，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他的存在。似乎是注定的宿命，是你的就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拼命抓着又有什么用？到头来，终归还是尘归尘，土归土。爱的，不爱的，都随着生命的离去而消逝。
所以，她不恨，就算她深爱着他而他不爱她，她也不恨，他并没有错，他只是不爱她，她又怎么恨得起来？她，只是失落，深深的失落，失落他的不爱，失落自己对他的不爱无能为力；她只是想念，想念那张冷峻的脸庞和那双带着讥诮笑意的眼睛，想念那个悦耳却淡漠的声音，想念那个坚硬却温暖的怀抱……但，这是她自己的问题，不关他的事。
父亲说对了，她和母亲真的很像，像到连爱情的着落点都如此相似，母亲倾倒于父亲，她情归于儿子。原来，她和她的母亲竟然是同一种人，外表清冷淡然，内心却是如此热情痴心。原来，和母亲相似，就是连她无缘相守的爱情都要复制。原来，和母亲相似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真的很苦，苦到连杯中的牛奶都仿佛变成了难以入口的黄莲，而她，就只能独自一人站在月下品味着这份苦涩。
叮叮当当的转动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在这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大声。
他回来了，他应该不会想见到她的。
她放下杯子，转身下楼，穿着白色睡衣的清冷身影悄无声息的向她的卧室缓步前行，走到门口，她伸手握住门把打开门……
身后，响起轻巧急切的脚步声，一阵混合着淡淡古龙水香味和酒味的气息侵入她的鼻腔。在她就要举步进房间的那一瞬间，一具火热的身躯靠过来，一双铁臂圈住了她的腰，她的背被紧紧的揽靠在那副久违了的熟悉胸膛前，热烫的呼吸在她耳旁吞吐，立刻就烫热了她的心。
而她，连小小的挣扎都不曾有就马上屈服了。她任他紧紧的抱着自己，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微的抖了一下。
很想很想，回抱住他，很想很想……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她只是开口问他：“你喝醉了？”
如果不是喝醉了，他不会靠近她，如果不是喝醉了，他不会抱着她。他是不是……把她当成是别的女人了？
她清清冷冷的语调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仿若天籁之音，更加疏离于红尘俗世。黑夜提供了绝佳的屏障，她看不见他，也发现不了他就要满泻的感情。她当他喝醉了，那他也就当自己喝醉了吧，醉了，就可以不用对自己的言行举止负责，醉了，他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抱着她和她说话，醉了，她就不会把他说的话当真，醉了，他也就可以不把自己说的话当真……原来，醉了的好处这么多，他怎么早没有想到呢？早知道这样，他早该大醉一场。醉了，真好。
他将她抱得更紧，她纤细的腰肢仿佛不盈一握：“你又失眠了？”
是因为黑暗的原因吗？还是她听错了？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她轻轻的叹息，他真的喝醉了。
“只是起来喝水。”
她简单的说，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困扰，更不想让他知道她困扰的原因是他。即使他喝醉了，她也不愿意泄露自己的心事。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有时侯，被爱也是一种负担，如果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的话。而他，从来没有正视过她，更何况是爱，从何说起呢？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他说过的话——她，连他的妹妹都不是。
“比起上次，你好像又瘦了。”他如叹息一般在她耳边低喃。“何必逞强呢？我知道你一直都睡得不好。”
很多次，他凌晨回家，都会见到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飘进楼下那间紧挨着媚儿卧室的房间。他硬起心肠视若无睹，任门板合上拉开两人的距离，只有那一颗他以为已经无情到没有感觉的心会隐隐作疼。这么久以来，他忽视她，忽视自己的真心，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难以跨越的高墙，却在一次酒精的催化下被尽数摧毁。他，还是无法抑制。怎么去爱一个人？没有成功的范本指导，他不知道，但他已经爱上了。已经付出的感情要如何收回来？他没有学过这门功课，所以，他也不会。他笼罩在父母婚姻失败的阴影下，他的世界冰冷无情，这样的他，她会接受吗？他的个性蛮横无理，占有欲又强，这样的爱，她会回报吗？
“我……很好。”他在关心她吗？她又一次被打动了，下垂的双手抬了起来，轻轻放在他在她腰间交握的手上。“你不用担心。”
会背上不遵守诺言的罪名。
这句话到了唇边，她没有说出口，怕破坏这难得的温馨时刻，就让她奢侈一次吧，就算他把她当作是别的女人也没关系，就这么一次，当他不是为了责任和承诺，就当他是真的关心她，就当他……也有一点点爱她，只要一次就够了。她，不会再奢求。
“我怎么可以不担心呢？”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吻她柔软的发丝。“你好像随时都会飞走一样。”
她的气质，清新如朝露，缥缈如烟雾，就像是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也让他更加恐惧，平凡世俗如他，怎么可能拥有她？就算拥有了她，又怎样才能留得住她？父亲不就是试图留住与她极为相似的另一个女子，才落得伤心半生的下场。比起父亲来，他更加冷酷也更加无情。他不知道，他对她的爱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她会不会也爱上他，他不知道，他的爱，到最后会不会变成了一种伤害，让她抑郁终生。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不敢，他害怕伤害了自己，更怕伤害了她。于是，他只能选择逃避，逃避他惶惶不安的真心，逃避他——早就深爱着她的事实。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爱情就是一种自我折磨的过程。那又是为了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趋之若鹜，即使如飞蛾扑火，壮烈成仁也在所不惜？是因为也和他一样，身不由己吗？是的，身不由己，他身不由己的爱她，从好久之前就开始了……
“你……担心……为什么……”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为他话里隐含的深意。
会吗？他的意思是，他在乎她，他害怕她离开，他怕失去她……她的一片真心终于有了回报了？她不会再重演母亲的故事？她会拥有不同的结局？
“以后，不要在夜晚出来乱走了。”她穿着睡衣半夜三更在家里游荡，对他来说，是多么难以抗拒的诱惑，如果他真的喝醉了，一个控制不住，他们，会变成怎样？她会多么难堪多么痛苦。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痛苦。“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她在家里会有什么危险？他果然把她当成是别人了。
她垂下睫毛，唇边绽开一丝苦涩的笑容。
“睏了吧？去睡吧。”今夜，他不想再面对他不想要面对的现实，他不想让她多心，以为他对她居心叵测，他只想让她有个好眠。
他抱起那具娇弱轻盈的身躯走进她的房间，将她放在软软的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她。
“闭上眼睛睡吧，我陪你。”他倚靠在床头，挨在她身边，轻轻拍抚着她。
也许他真的把她当成是别人了，但他说他会陪在她身边，今夜，他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熟悉的气味萦绕在周围，包裹了她的思想。她听话的闭上眼睛，脸上漾起淡淡的微笑，很快就摆脱了失眠的困扰，沉沉的睡去……
他借着明亮的月光看着那张清丽无瑕的睡脸，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悠长，唇边一朵模模糊糊的笑容，她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清冷的眼睛，却依然美丽得让人迷惑。原来，他对她来说，至少还是有一点用处的，上次，她也是在他怀里睡着，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的作用，可能相当于安眠药吧。
他轻轻下了床，走到窗边拉上窗帘，然后再走回来，照原来的姿势躺靠下来。一个轻若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额上。
晚安，我的爱。
“先生，你要上班了？晚上您要回来用餐吗？”
这句话问了等于没问，他已经很久不在家里用餐了。甚至可以说，自从媚儿姐妹搬来之后，他就几乎每天缺席家里的晚餐。
“不了。”他接过吴嫂手中的公事包，回她一个一模一样的答案。
“我知道了。”
他转身就要开门去上班，一个娇媚甜美的声音叫住了他。
“哥哥。”
是媚儿。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他回过头看着他的妹妹。
“我晚一点去学校。”媚儿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正色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很急吗？”他等一下还要开会。但媚儿却难得这么严肃，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很急。”媚儿强调。“而且我只要十分钟就好。”
“好吧。”他放下公事包，走上二楼起居室。
媚儿跟了上去，两个人在钢琴旁站定。
“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媚儿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你是我的哥哥，我一向很尊敬你，但寒烟是我的妹妹，她和我一起长大，她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这个你应该了解吧？”
他看着这个冰雪聪明的妹妹，唇边浮起一丝淡到看不出来的微笑。那天在门外听到她和寒烟的对话，他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程家人，不仅外表是，连内心也完全遗传了父亲的精明冷血，算计起人来一点情面都不会讲。她爱寒烟，所以，只要事关寒烟，她绝不会袖手旁观。那么，她是发现了些什么呢？
“这和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我已经看穿你的秘密了。”媚儿看着他。
秘密？他有什么秘密是见不得人的？除非是她。
“直说吧，不要兜圈子浪费时间了。”他看着钢琴，眼里闪过一丝温柔。
这是他送给她的，也是她每天都会触碰的东西。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昨天半夜我看到你从寒烟房间里走出来。”媚儿的笑容敛去。“你怎么解释？”
“你为什么不去问她？”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钢琴上。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钢琴盖子，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被发现了，还被要求解释，这他真的没有想过。
“因为是你从她的房间走出来，又不是她从你的房间走出来。”媚儿看着他珍爱的抚摸钢琴的动作，眼里重新漾起笑意。“而且，我和她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那就只能为难男人了。”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尊敬哥哥！”他的脸上浮现出嘲弄的微笑。
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嘛，现在是谁在浪费时间？
“好吧，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本来这是属于个人隐私，我不该过问，可是，哥哥，你知道我和寒烟的感情，想必你也不会介意。”
介意有用吗？她还不是照问不误。
他将目光移到媚儿身上——她的出生也许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她是程家人，她和他有一半血缘关系，她是他的妹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嘴上不说，他的心里早已承认。也许，他不够疼爱她，也许，他不够关心她，但，他早已经把她当成是他的妹妹。不只因为那些原因，还因为她爱寒烟，她在他忙着和自己的心作斗争而漠视寒烟的日子里，陪伴着寒烟，照顾着寒烟。
“我知道你喜欢她，也许不是一点点，可是，你能保证，你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吗？”媚儿叹了口气。“寒烟是个很敏感的人，她如果受到伤害，会很难恢复的，我想，你应该知道。”
他知道，冷雅风去世了那么久，她仍然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所以，她才失眠，所以，她才越来越清瘦，瘦到他的心无法抑制的疼痛。
“如果你是真心的，请你珍惜她，不要随便接近她，因为你的靠近可能会对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你应该知道，程夫人有多么讨厌我们两姐妹。”媚儿含蓄的暗示。
事实上，说讨厌还是客气了，他们都知道，张云君有多么痛恨她们姐妹两个，尤其是和她们的母亲一模一样的寒烟。
他的母亲，他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爱哪个女人，要哪个女人，还轮得到她还指手画脚吗？她早就已经失去了资格。但他，的确不能保证不让寒烟受到伤害，这也是他的顾忌，他爱她却不敢要她的原因。
钢琴好像忽然变得烫手起来。他收回手，眼神回复冷淡。
“你说完了吗？我要去上班了。”
“哥哥，请你为她着想好吗？如果你真的喜欢她的话。”媚儿的声音追着他下楼的脚步。
为她着想？他就是为她着想，才将自己折磨成这样。他爱她，爱得很深很深，爱得衣带渐宽终不悔，爱得情到深处无怨尤……
都是因为爱情，这该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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