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天空,浩瀚云海,一座孤峰傲然屹立,直插云间。
此峰极高,极陡。它立于群山之中,就像山脉握拳时不肯合拢,独探出一指,收不起来,势要插破苍天。此峰高出群山很多,独自露出的部分,大多数都是裸露的山岩,与山下那浓郁的苍翠景象格格不入,但就这样,就更显眼,更锐气十足。它一直站立在哪里,也不向大地屈服,它桀骜,它嚣张,它等着一个真正的勇士敢向它发起挑战。
而就在这样一座山峰之巅,有一道瘦弱人影正盘膝而坐,不动如钟。
这青年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满头乌黑长发随意往后一扎,只余几缕从鬓角悄然垂下。他模样颇为清秀,貌白肤净,嘴角还泛着一股浅浅的微笑,几乎看不出来。穿着一身青灰色僧袍,后背斜一瘪瘪包袱,朴素异常。他身体看起来十分健硕,但也不是肌肉横生,有种匀称美感。他此时随手掐了一个佛家莲花印,闭着双眼,似是在静修,若是此时有修士开天眼来看的话,便会发现他身边灵气氤氲,像是在修道。
此子正是莫涯,十年时光匆匆流逝,他已然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成长至今。
至于此是何地,其实此地还是明元寺后山,准确来说,是后山最高峰之上。两年前,身处道极功第四层巅峰状态的他心生感应,毅然向此峰发起冲刺,那时他身体五感已开四感,灵敏异常,花了半天功夫便登到峰顶。当时他站在峰顶向下望去,顿生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同时暗暗叹息着自己渺小与天地无涯,冥冥中更是有所感悟。他原本停顿了三年的道极功四层境界竟于此地直接悟了,他知那次机缘可遇不可求,便于此峰顶静修,三天突破至道极功第五层境界。
自那日起,他便时常来此峰之上悟道,一坐数天,此地灵气甚好,他也颇有收获。
此时日头移到中央,阳光正盛。莫涯手指一颤,莲花印散开,一双眸子兀地睁开,一道光彩闪过。他原本看起来还是颇为清秀的,只见这一睁眼,剑眉星目,反而削了几分文气,有些阳刚俊朗起来。
他心里道一声时候到了,也不言语,直接立起身来,略一伸展身体,显得十分高挑,不再复当年那等瘦小。一阵微风袭过,掠起他的几缕发丝和衣袖,他一侧头,身子往山下一斜,竟直直从此峰上坠了下去。
还不待人惊呼此子莫要自杀,就见他手一探,抓住块此峰边缘处凸起的岩石,又一摆手,脚踏在山壁间,往下一纵身,瞬间便下了几十米,然后脚再伸,再落。他身手异常灵活,就这样不断借力,巧用岩石,不消片刻竟已经到了此峰底部。他再略一跃身,随手抓住一棵参天大树的枝桠,又是几个腾挪移转,便稳稳在地上落下身来。
莫涯在地面上朝上一瞧,这山峰仍旧伟岸挺拔,直直独立,似乎在捍卫着自己的尊严。他一摸头,也是会心一笑,便朝此峰一躬身,像是做了一礼。
“峰兄,两年来承蒙你照顾,今日莫涯归去,日后必有所报。”
莫涯知道自己这两年来在此峰之上收获颇多,甚至比之前八年更多。若是换了两年前的自己来,这峰下的哪有那么轻快,非得要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死磨硬泡半天才行。
这一切,正是道极功第五层带来的好处。
如今莫涯也不是当年的小白了,他晓得凡人武学分为体生真气—真气外放—真气凝罡—天人合一这四大境界。他当时疑惑了很久,体生真气,貌似他每日每夜都可,可偏偏这真气诡异异常,在体内也积不起来,反而是被口鼻耳眼这四处所用。虽他后来逐渐发现,这四处为他带来吐镖破树,闭气假死,远处闻音,百米观人种种诡异之能。可除此以外,他便感觉自己一无所长,也没有老柳描绘的那种力拔山河气盖世的绝世武功,自己所修轻功拳法倒是和寺里那堆凡人小和尚一个水准,看不出什么高深。
他当时便思量明白,定是师兄给的这本秘籍异于普通凡人,才有如此效果。
他修第一层修口半年,第二层修鼻两年,第三层修耳两年半,第四层修眼三年,修侠前八年,便只修通此四处。直至两年前,他于此峰突破至第五层境界,所生真气凝体,他才有些明悟,只道是道极功第五层才是体生真气阶段。
这两年,他所修清凉气息愈多,已遍布全身,虽未饱和,也不可小视。
如今他知道自己武功大进,身体刚柔并济,劈碑裂石亦是小事,怕是终于修侠有成。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并非凡人修武境界,而是道息第五层境界炼仙体,岂可与那凡夫俗子体生真气境界相比。
只是道修者在道息境界修为不显,道不离体,缺了气修者利用灵气的种种手段,只是身体蛮横些,莫涯此事不察,倒也不是什么异事。
莫涯知是自己借此峰修炼有成,便于离别之前,再来此峰静修片刻,然后感激辞别。至于为何离别,要去哪里,这一点又需详说了。
莫涯前些年修武不成,倒也抽不开身,不能去俗世行侠事,逍遥江湖。可如今他自觉武功大进,已非平常人,自有自保之力。这些日又冥冥中自有感悟,心中知道自己静修已足,需得在尘世历练。又加上十年未离明元寺半步,心下对俗世喧嚣也是向往,以上种种,他终于决定近些日离开此寺,去梵因国中游历一番。
而他选的近些日,便是今日了。
他此时朝此峰一拜,便转过身子,施展轻功,在山林中化作一道急急灰影,穿梭开来。
他身手本就极好,再加上开了五感,更是灵敏异常,在这茂密山林中如履平地,速度极快,不多时就从山林中窜了出去。举头一望,一小山坡,坡上有石屋,正是他这十年来清修之所。
他几个闪身来到屋外篱笆木门前,见着此时老柳正有些心不在焉的浇着花草,那眼睛也不知在打量着些什么,那几棵小草小花都快被他淹死了。
他推开门,见老柳还未回过神,便轻轻咳了几声,然后道:“老柳?”
老柳一惊,见是莫涯,便站起身来,轻轻作了一揖,有些惭愧道:“见过小师叔,未想到小师叔今日回来的如此早,老柳有些懈怠了。”十年时光已流逝,在老柳身上显得格外明显,他原本有些花白的头发如今已是全白,原本挺直的身板也弓起来了,原本还有些壮年模样的他已是有点真的显老了。
莫涯知道自从老柳得知自己要下山历练之后便时时不在状态,像是有些心事,也不点破,就直接回到自己屋子里收拾行李起来。
莫涯常年苦修,东西也是极少,不多时便大体收拾的干净。
首先是一身白袍,其上并未有多少花纹印记,只在袖口衣领处缝几缕金线,看起来做工考究,颇为精致。这倒不是莫涯自己之物,而是几年前他莫林师兄回来时赠与他的礼物,还有些碎金碎银银票,如今被莫涯随手扔到一边。
这莫林师兄便是当年同莫道一齐发现他的那个白衣书生,其实也是明元寺修士,但他修红尘道,多是在梵因国中行走,也没有太多佛家忌讳。莫林也知莫涯修侠道,便留了几件凡人之物,走前还道了个地方,说是让他有将一日下山时前来寻他。
莫涯先是将这一身白袍草草套上,再系一条白腰带,脚下蹬上一双黑色靴子,这才晃晃身子,看合不合身。他常年穿惯了青灰僧服,这一装扮倒也几分别扭,但耐不住这衣裳布料极佳,他伸展了会身子,便逐渐习惯下来。此时再一打量,才发现自己穿这身衣裳还颇为合适,他本就清秀,此时又多了一股书生气出来。
但然后他做的事就不太书生了,他将一旁摆在石床上的一个青色口袋拿了过来,就绕着自己腰带细细围了上来。口袋上有几根倒刺,他略一动手便在腰带里端将其嵌了上去,然后腰一侧便显得圆鼓鼓的,一看便是藏了什么东西。
莫道也不觉得难看,倒觉得挺好,若是有人起了歹意想来抢这小包,怕是会有来无回。
为什么呢,如果莫道抖开小包让人一看,便就让人无语了。其中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反而是密密麻麻的塞着种种寒星耀目的东西,飞刀,飞针,飞镖,种种暗器。这也说不得莫涯什么,他前些年修得太偏,只是发现自己感觉远超常人,便修起这些东西来,自是又狠又准。若是以现在莫涯身手来看,百米外凭此射穿大树也非难事,着实厉害异常。
莫涯收起这暗器小包,然后便望着一旁一根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一声叹息。心中道也不知莫道师兄这三年来如何,是否安好。
其实这三年来莫道和尚就再也没来看过莫涯,也不是他对莫涯失了信心,不想再见他,而是莫道和尚闭关了,闭的也是死关。自然是他这些年来有些收获,自认为已经寻得天机,欲要更进一步,成筑基修士。
莫涯还记得三年前那一夜莫道和尚面无表情的就来了,扔下一根黝黑长棍,道是日后且用它防身,我将闭死关了云云,便又面无表情的去了。他心下本以为闭个死关应是极快,但三年来莫道和尚都是了无音信,心下又一想,他师尊光秀闭死关都快二十年了,知是仙人之事自己不懂,也就不去多想了。
此时他将这根长棍斜挎着背在身上,看起来就有点更不书生,反而有点奇怪了。莫涯心下也是无语,师兄你当年劝我言仗剑江湖,怎的突然给了我根棍子,这不是要我持棍江湖吗?
然后他又杂乱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一些干粮,一些银两,还有两个小瓷瓶,然后就将这些打包进一个青色包袱内,又斜背在了身上。
这时候能说说的便是那两个小瓷瓶,其中一个装的是仙家辟谷丹,约莫五六十粒,乃是莫道和尚给的。当年他便发现,虽然莫涯吞此丹吸收不了其中灵气药效,但单凭药渣也可让莫涯三日不感饥饿,他就时常给些,莫涯也是攒了下来。
另一瓶则是明元寺的凡人药丸,止血丹,对凡人效果颇佳,可内服可外敷,能救一些内伤流血之状。这止血丹倒是好得,莫涯在内寺辈分自是极低,但外寺大多数和尚都在十年间逐渐知道原先的那个小娃娃是他们师叔,莫涯随手去拿些丹药,他们还真说不得什么。
莫涯数了半天,也就这些东西吧,整理结束,再看了看十年间自己熟悉的小屋,摇摇头不去多想,便向屋外走去。
是时候离开了,去修一江湖逍遥侠,待有所成,来日再来见见师兄好了。
沉吟至此,莫涯心里想开,便一推木门。
屋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