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月被韩烈相中后就做起了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整日里锦衣玉食还有一群丫鬟伺候着,隔三差五就有宫里奴才送来各地进贡的稀罕玩意,城里的珠宝,首饰,绸缎庄的商人听说这里出了个娘娘也经常带着宝贝过来推销,葭月的风头霎时便盖过了头牌娘子们。
穆颜小心翼翼的端着木托盘,托盘内是一杯牛奶煨木瓜,这便是朱颜的午饭,为头牌娘子们送饭的任务如今已落到了她和瑞景头上,娘子们都热衷于美容养颜,每日尽是些莲子,燕窝,银耳,红枣,药膳之类几乎不吃主食,穆颜都为她们感到辛苦。
穿过厅堂快到戏台旁边的楼梯时,穆颜霎时怔住了,最不想见到的人此时正踏进了金玉满堂,大步走在前面的是韩延,他身着一领鹅黄色直裾,头戴玉冠腰系蹀躞带,那日少清提过他的轻功于是穆颜不自觉的便留意了一下,他的脚步确实很轻,走在他左后方的是个高个子女人,穆颜从没见过那么高的女子,几乎快与韩延齐平,头发乌黑柔亮就那么直接披在肩上,身着一领大红色褙子,褙子上绣着雪白的仙鹤纹,走在他右后方的是那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勇士皓都,他的眼神似乎永远充满警惕。
穆颜赶忙转回身走回后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韩延,只不过是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自然而然的决定,或许是在她的经验里,与韩延的每一次相遇都有不好的回忆。
韩延看到了穆颜的背影只觉眼熟,但那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那是穆颜小姐吗?”他问身旁的高个子“女人”
“哪一个?”高个子女人问道,他一开口你一定会因为怀疑自己的耳朵而重新仔仔细细的审视他,白皙的皮肤,明亮的丹凤眼,尤其是眼神,似乎比女人还懂得利用魅力,可他明明是一副男人的嗓音,虽已极力压制却仍难以脱尽粗沉,他便是京城唱戏的名角花朝(zhao)。
“就是刚才端着托盘穿粉色裙子的那个”韩延急急的道。
“爷,您看这里哪个女孩不是粉色裙子端着托盘?”花朝用帕子轻掩嘴角笑道。
韩延一看,金玉满堂的侍女果然都穿着粉色的齐胸襦裙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往来。
“可刚才那个分明就是啊”韩延道。
“爷你每次都很肯定,可最后证明都不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穆颜小姐就是再落魄也不至于在金玉满堂端盘子啊”花朝道。
韩延觉得他说的有理,心里便有些烦恼,皱了皱眉道“这个丫头到底躲到哪儿去了?八哥那边有没有消息”。
“没有”皓都摇摇头,道“李卫尉派了二十多人乔装打扮守在八皇子府外,复命说八皇子自打从江南回来就没见过穆颜小姐”。
“都是些什么人?酒囊饭袋可不行”韩延道。
“都是从虎贲营调过去的好手”皓都道,虎贲营是宫门八营之一,全是年轻矫健的高手,用来保卫皇宫。
韩延点点头道“行,继续盯着”,沉吟了一下忽然又道“不行,我得去看看,你们先找位子坐着等我”
他顺着刚才穆颜的方向走到后门,撩起门帘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树木葱郁的院子,一个梳着双鬟髻身着粉色襦裙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与一个妇人说话。
韩延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那女孩儿转过脸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他,肉嘟嘟的脸,微微一笑两个酒窝很深。
韩延垂目一看她手中正端着个木托盘。
“公子有事吗?”瑞景问道。
“认错了”韩延道,便转身走回了前厅。
瑞景赶紧跑回杏园,穆颜正坐在门槛上撕一朵月季花。
“穆颜,追过来的就是太子吗?好帅啊!”瑞景兴奋的喊道。
“怎么样怎么样?搞定了吗?”穆颜紧张的问道。
“嗯嗯”瑞景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道“我就照你的吩咐端着托盘站在那里,果然有人找来,他拍我的肩,我回头一看都要呆了,世间竟会有如此好风度的男子,穆颜你居然认识他!太幸福了吧!”。
“有那么夸张吗?”穆颜见她把这么多好词都用在了韩延身上便只想翻白眼,道“他的德行可配不上皮囊,我保证你了解他越多就会越讨厌他”
“穆颜,那是你的偏见,你没看见他的眼神,他发现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时,满眼的失望,我都为他难过,穆颜你为什么躲着他呢?这样的人你怎么忍心拒绝呢?”瑞景问道。
“哎”穆颜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他我现在估计都嫁给八皇子了”
“八皇子!”瑞景简直激动的快要晕倒似的“我前两天才看过他,风仪完全不比太子差,何况他还年轻有为,我在金玉满堂这两年可听了他不少……”
“你在哪儿见的他?”穆颜急忙打断瑞景问道。
“还能在哪儿,前厅呗,好像是前天,一行人要了个很隐秘的包厢,只待了一小会儿,八皇子好像只点了杯茶,好像较什么……”瑞景努力思索道。
“雨前龙井”穆颜道。
“对对对”瑞景回道。
穆颜心里霎时涌起一股暖意,韩彻还是忍不住来看她了,忽然她又变得有些惆怅,不知道那天自己看起来怎么样,现如今她只是个侍女,打扮自然不如做小姐时那般精致了。
“穆颜,前面有人找你”穆颜的心正沉浸在甜蜜与惆怅中,听到人唤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说话的人是前厅的侍女菊香。
“啊?”穆颜一怔,忙问道“是个穿黄衣的公子吗?”
“你想得美啊,葭月做了娘娘你也跟着做起白日梦了吗?是那个小叫花子六斤,要不是他硬求着我,我才不会帮他通传呢”菊香道。
“好姐姐,我还能亏待了您?”穆颜笑道,把发髻上的珠花取下来一个递给她道“烦劳姐姐让那孩子到后门等我”。
菊香便笑笑的走了,她却不说六斤还给了她五个水梨呢。
穆颜到后门时,六斤已经等在那儿了,手脚倒是利索,双丫髻却蓬乱的很,额上厚厚的刘海已经快遮住眼睛了,孩子没娘果然不行。
“把刘海剪剪会怎样啊?”穆颜揪着他道。
“姐!先别管刘海的事儿,我给你打听了一个大情报”六斤神秘的说道。
“谁又养了外室,谁家公公和儿媳扒灰了?”穆颜笑问道。
“哎呀,都不是”六斤伏到穆颜的耳边说了一阵,穆颜的脸色由严肃到震惊慌忙道“赶快带我去!”
六斤带着穆颜来到了南边的永宁坊,在一个普通的农户院前停下了,轻扣柴扉,里面响起了一个老妇人的应答,旋即门开了,老妇人眯着眼望着面前的人,道“是穆颜小姐吧?”。
还没等穆颜回答,六斤就抢着道“奶奶,是她”
“快进来快进来”老妇人马上热情的招呼道,院里地上晾晒了很多草药的根还有成排的山鸡野兔果子狸,这家人是靠打猎采药为生--这是穆颜的第一印象。
进屋后只见墙上挂着弓箭还有一只色彩斑斓的老虎皮,虎头在屋顶处,虎尾已拖到地上,证明男主人是个异常矫健的猎人。
“雷明,快出来,穆颜小姐来了”老妇人朝里屋喊道,里屋马上有个沉厚的嗓音应道“就来”。
一个身着灰色短衣的男子撩开布帘大步走了出来,身形魁梧,浑身上下充满劲力,他还没走到穆颜跟前,穆颜便起身迎了上去,急忙问道“你就是那个幸存的兵士?”
“惭愧”雷明倒身下拜,行动皆有军人沉稳的风度。
“切莫自责,战争的结果不会因你一人的力量改变,我爹身前爱兵如子,若他知道还有人幸存,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是快乐的”穆颜连忙把他扶起道。
“林大人是冤枉的,我即使死了也不相信他会勾结敌军”雷明道。
“我当然知道,可我们没有证据!”穆颜道。
“我只知道当时徐大人若能早些到,城子定能被我们拿下的”雷明道。
“什么意思?”穆颜急忙问道,
“那天我们跟着林大人从镇江渡河直奔扬州城,本来约定与徐信芳前后夹攻,可是我们放出信号却迟迟不见他来,扬州的守军也好像知道我们埋伏的位置,两军交战后敌军一度被我们打的节节败退,但是从鹰嘴岩撤回的守军及时返回了扬州城,前后夹击,敌我兵力悬殊太大我们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我若没有这长年翻山越岭舞枪弄棒的功夫,只怕也早已死在了那里”。
“你们与扬州守军交战,他们甚至一度节节败退?”穆颜问道。
雷明点点头。
“那这是不是说明乔玄并没有背叛,他说的都是实情啊!”穆颜急切的说道。
“那也不一定,也许敌人只是佯装失败,这也是兵家常用的伎俩,说不准的,当时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扬州城到底手守备如何”雷明道。
“徐信芳为何没有及时会军?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穆颜又问道。
“属下实在不知,当日一路逃回京城就听说林大人已战死,徐大人成了俘虏,我心里还纳闷,我根本就没在战场上见过徐大人,林大人的罪名坐实后,我实在心有不甘就跑去各衙门伸冤,可大家都把我当疯子,没人相信我的话,我走投无路便想到了穆颜小姐,我想着林大人门生故吏遍天下,您总有些门路,找到府上时您已经不在了,问看门的人您去了哪儿大家都不知道,我就四处托人打听,终于辗转联系上了六斤,这才找着了您”雷明哽咽着道。
“如果到时候让你指证徐信芳你敢吗?”穆颜望着雷明问道,冷静的可怕,她似乎已在心里盘算好了。
“只要穆颜小姐有门路,让我做什么都成,上天让我活着回来,就是让我担起这复仇的责任,当日一起去江南的三万好儿郎不能白死!”雷明道。
“好,我马上去办”穆颜立即起身告辞。
“小姐,吃了饭再走,我焖了一锅兔肉”老妇人道。
“不了,奶奶,我得马上走”穆颜道。
“孩子,事情再急,饭不也得吃吗?”老妇人道。
“等到事情办完的那一天我一定到这儿来吃上三天三夜”穆颜道。
穆颜回到金玉满堂立刻详细的写了封信让六斤送到八皇子府上并约他明日午时在永宁坊见面,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找到了线索,她巴不得立刻见到八皇子,可每一次见面都会增加韩彻的风险,因此她不得不理智。
夜深人静,穆颜坐在金玉满堂的屋顶上,这是夏日纳凉的好地方,现在却已是中秋,寒意渐浓,所以只有她一个,前面四合院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她看的分明,但院中的人却看不见坐在暗处的她,她喜欢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个好处,既感觉远离了喧嚣又不会过于寂寥,是这个世上难得的两全其美的事。
瓦片有响动,穆颜以为是瑞景上来了,便转过头道“瑞景,只有你知道我在这儿”。
“谁说的?”来人道。
穆颜一下子怔住了,她不敢相信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人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面前,她刚要起身便被喝止了“别动,危险,我过来”。
八皇子缓缓的走到她身边坐下,穆颜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了?”八皇子问道。
“没想到你回来”穆颜微笑道。
“就是想不到才会惊喜”韩彻微笑道。
“为什么回来?”穆颜问道“我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到这里来岂不是很危险?”
“当然啊,我什么都知道”韩延凝视着前方道“可是忍不了,看到危险可是不知道怎么避开”
穆颜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嘴角却情不自禁挂着笑。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韩彻问道。
穆颜抬起头发现韩彻正侧过脸望着她,不好意思与他直视便盯着眼底下的园子道“最近还不少呢”。
“好好的过日子,报仇的事交给我,你以后不要再管了”韩彻道,语气有些严肃。
“你是皇子有大好的前程,我不想连累你”穆颜道。
“连累?穆颜我不喜欢你把话说的生份,我早已把你看作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家事”韩彻道,这句话若是放在别人嘴里你一定感觉浮夸轻佻,但是韩彻说出来确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穆颜被这句话感动的很厉害,霎时间热泪盈眶,喉咙也好似被堵住了。
“你娘的那株腊梅花”韩彻道。
“怎么了?”穆颜紧张的问道。
“虽然我警告过徐妙仪可还是不放心,就自作主张的把它移到我府上了,有专门的园丁看护,日后等你回家了,我在派人给您送回去,”韩彻道。
“太好了”穆颜道,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又问道“我真的还有机会回家吗?”
“当然了,我能打下这片江山难道还弄不回一座宅子?”韩彻道。
月亮很大很圆,清辉洒满长安城,院子里菊花正开的正艳,所谓花前月下便是如此,穆颜只觉得在韩彻面前不需多言,因为说出来和没说出来的他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