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呼羯部启程返回沙地草原。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巨龙一般游过白雁关,游过青葱初现的原野。一路之上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云鬓兴奋的像踏青郊游一样,马车都不怎么坐,骑着马在启琰身边跑来跑去。她骑马的技术已十分了得,不出意外是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启琰就是喜欢她这个样子,显得青春是如此的鲜活生动。
倒是韩元很惆怅:大王子,看来你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启琰愣了愣,道:你是说让我管管少夫人的性子?
韩元点头。
启琰说:你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
韩元想了想,道:娴静如水,反正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启琰嗤笑一声:她那是装出来的。
韩元老实说道:我知道是装的,可是那样才有一族之后的气派。
启琰朗声而笑:我有一族之王的气派就行了,至于她,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让她脱掉死气沉沉的保护色吗?你想要娴静,让你家花钿学着娴静,不要这样要求我的夫人。
韩元头顶飞过一群呱噪的乌鸦,顿了一会冷着脸道:我家花钿又不用当王妃,学那些个东西干什么。到时候整个草原上就她一个上蹿下跳的王妃你就知道头疼了,别怪我先没提醒你。
启琰表示嗤之以鼻。韩元人家根本不往心里去,也明白多说无益,便摇摇头不做声了。
几日后,队伍抵达南部牧区。清寒的初春,正是草野茁壮成长的好时候。极目远眺是接天连地的汪洋绿海。风景好的竟有几分波澜壮阔。
巴德罕早已收拾好行营,队伍一抵达,他便为众人各自安置好了毡房。屠臼子等不及要一睹天马风采,稍作收拾,便命巴德罕引他去格洛斯湖。巴德罕诚惶诚恐的恳请他休息一晚再去,被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圣命难违,巴德罕只得带路。
云鬓慢条斯理的沐浴更衣,美美的用了午膳,去启琰毡房寻他时,才知他随屠臼子一起去了格洛斯湖,心想自己怕是要错过这次热闹了,不由得失望万分,暗骂启琰没义气。
她这边闲来无事,却说以屠臼子为首的一队人马,催马扬鞭来到格洛斯湖。巴德罕命人包围了格洛斯湖方圆十里的草场,不限制马群的活动,却也不叫它们跑了出去。
众人远远的停在一处山丘之上。占据有利地形,屠臼子一眼望见绿色的草原上乌泱泱一群野马闲庭信步,或低头吃草,或湖畔饮水。其中一匹白色的骏马在马群中尤为显眼。它皮毛油亮,阳光照耀下竟有熠熠光彩。这样的宝马,即使不是天马,也绝对是汗血良驹。且那白马傲视群骥,天生一副尊贵风骨。屠臼子爱之心切,顿生驯服之意。
好好好!连叫三声好,屠臼子胸中豪气澎湃,朗声道:此马气度非凡,定是天马无疑。尔等且看我如何降服它!
此话一出,众人都吓得不轻。若倒退个十来年,屠臼子亲自降马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他年近花甲,要降服此等烈马无异于火中取栗。想着,不由都有些自责,平时一味溜须拍马说大汗如何身强体健,如何锐不可当,假话说的屠臼子都信了,真的以为自己很年轻。现在要劝却如何能劝。
大家都不敢劝,只能殷切的望着启琰。启琰不负众望,斟酌了一下语言,对父亲说道:汗父一路舟车劳顿,未曾休息片刻,若被这野马冲撞了可如何是好。这马再灵,终究只是畜生,如何能与汗父万金之躯相比,不如让儿子代劳....
话未说完,屠臼子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哈。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觉得我上了年纪,不及当年英勇。你们可听过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且让我一试,若是我觉得力不从心便会退回来。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都放心吧!
屠臼子爽直明理的性子是部众们如此尊敬他的根本原因,见他这样说便都不再遮掩,七嘴八舌的说道:既然这样大汗可一定要量力而行.....
屠臼子摆摆手:我去了!
断喝一声,王骑如同离弦之箭飞驰而出。众人不约而同叫了声好,这声喝彩没有夹杂丝毫的虚伪恭维,纯粹是为了屠臼子精湛的马术。
只见屠臼子御马驰骋,快速冲向野马群,直奔白马而去。马群受此惊吓,乱声嘶鸣着四处逃散,而那匹白马,异常冷静的立于原地,沉着的看着屠臼子越来越近的身影。
众人见屠臼子片刻功夫便将马群冲的七零八落,又见他勇往直前奔袭白马,不禁激动的高声喝起来。启琰攥紧双拳,目不转睛的盯着父亲的身影,神色中有兴奋有崇敬有激动也有担心。
屠臼子也是心潮澎湃。他望着那匹俊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的白马,白马仿佛也在望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已十分近了,近的连白马长颈上纯洁的鬃毛纹理都看的清清楚楚。屠臼子顿生舍我其谁的豪情。回首他的一生,年轻时便登高位,从此傲视群雄,对于他来说,哪有什么不能征服,只看他有没有心情去征服。
眼看白马唾手可得,屠臼子忍不住纵声大笑:哈哈哈,天马是我的了!整个草原也将会是我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静静立着的白马遽然长啸一声,高抬前蹄。其声嘹亮,使人闻之色变。抬高的前蹄竟如泰山压顶般向着屠臼子的脑袋直直砸来!
屠臼子大惊失色,拉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的加大力度,或许是缰绳太近勒痛了胯下的马,又或许是白马突然发狂吓坏了它,这畜生竟在此时分寸大乱,嘶鸣着癫抖四蹄,屠臼子立时变成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一片孤叶。
众人远远观望,见白马发狂,场中情势急转直下,皆是惊惧大喊:大汗!
启琰等人情急之中策马奔向屠臼子。启琰高声喊道:汗父撑住!儿子来了!
屠臼子听得启琰的呼喊和部众们惊呼阵阵,心头急躁,恨不能立时稳住局势,便威声呵斥王骑:你跟随我征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日怎的如此....哎呀!
话音未落便被狠狠甩下来,发出扑通一声闷响。白马见状又是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飞奔而去,王骑竟随之一起跑了!屠臼子仰面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般,轻轻一动便疼的钻心。
启琰飞奔而来,跳下马扑到父亲跟前,紧张的声音都变了:汗父!你怎么样!
屠臼子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津津,笑的有些勉强:无碍,不是很疼。
启琰伸手想扶他,却被他制止了:让我躺着缓一缓。
这会功夫,部众们都奔至跟前。巴德罕见屠臼子虚弱的躺在地上,扶都扶不得,又急又愧,对手下说:回营去拿副担架,多铺几床褥子,铺的软一些,要快,一定要快!
手下将巴德罕一定要快的命令牢牢记在心里,骑上马一阵风似的没影了。
巴德罕跪伏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属下明知白马狂野,还让大汗以身犯险,以致圣体受损,属下罪该万死!
启琰望了望父亲,见他咬紧牙关忍疼忍的辛苦,听了巴德罕的请罪却皱眉轻轻摇头,便对父亲的心思了然于胸,对巴德罕说:你起来吧,汗父不怪罪你。
回营取担架的侍卫,速度很快,嘴也很快。一回营便急不可耐的催促营中的大夫:快,大汗从马上摔下来了,拿了担架跟我走!说着,抓住大夫的胳膊就往外走,老大夫哪里受得了他这般猛拉生拽,连声道:慢点慢点,容我准备准备。
如此一来,屠臼子坠马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只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行营。老祖母正和云鬓惬意的享受下午茶时光,毡帘一掀,老仆巴达玛慌慌张张的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祖母脚下:老祖宗。
巴达玛服侍祖母大半生,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脸色变了变:出什么事了?
云鬓也跟着紧张起来。
巴达玛眼眶发红,声音有些颤抖:大汗他.....他坠马了。
祖母闻言心头一紧,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一般,霎时间几欲窒息。颤颤巍巍的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伤的....怎么样?
云鬓也受惊不小,赶紧站起身扶住祖母。巴达玛摇摇头说:还不知道,听说巴德罕的随从火急火燎的赶回来拿了担架,又带了营里的老大夫同去,眼下还没回来...
祖母强自稳住心神,饶是如此,扶着她的云鬓仍然能够感觉到她身体微微颤抖。云鬓声音柔缓,宽慰祖母道:咱们都不要自己吓自己,孙儿听说格洛斯湖畔草质极好,这么大好的季节,草都长的十分茂盛了,地面就不会那么硬....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草长得再茂盛,从马背上摔下来都不是好玩的。其中利害云鬓是领教过的。这套说辞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祖母知道她是为了宽自己的心,伸手拍拍她的手背:等等看吧,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云鬓点点头。望着这位一向慈蔼矜庄的老人。她明明担心的满手心冷汗,却只是最初时流露出一丝忧惧之色,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再不见丝毫慌乱,威严冷峻的环视一周,对毡内众侍婢说:汗王是金龙真身,一定能逢凶化吉。巴达玛,你出去告知行营中所有人,汗王未归之前,我不想再听见任何流言!
巴达玛此时也已镇静下来,点头道:是!奴婢这就传达老祖宗旨意。
云鬓便陪着祖母等待众人归来。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就在众人耐心几乎耗尽的时候,外面传来异动。祖母目不转睛的盯着毡帘站起身来:他们回来了!
云鬓扶着祖母走出毡房,跟抬着屠臼子的一行人撞了个正脸。祖母一眼望见屠臼子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如纸,精神也有些萎顿,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脸色转向阴沉。巴德罕等人见祖母态度脸色,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作声。云鬓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启琰,见他毫发无损才算放下了心。
祖母,让他们把汗父抬回毡房去医治吧!云鬓对祖母说道:要大夫仔仔细细检查一下才好!
祖母恩了一声,云鬓赶紧说道:都别愣着了,快点啊。
众人赶忙七手八脚的将屠臼子送回了毡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