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端生出的担心只在云鬓脑中飞速的闪过,便立刻被她否定了。启琰不是狠毒之人,如她这般被九桀暗中算计的都还存有一丝不忍,何况启琰和九桀是手足兄弟,虽然彼此之间诸多猜忌不和,但毕竟血浓于水。
想着,云鬓故意逗他:你猜啊,看猜不猜的到。
启琰只是思忖片刻,便问:是不是九桀?
云鬓见他面色阴沉,没了玩笑的心情,垂下眼睑算是默认了。
启琰怒极,拍案而起,一双星眸盛满恨铁不成钢的痛愤:这个九桀,简直是无法无天,那禁帐是可以随便觊觎的吗!
云鬓闷不做声的望着他,怕贸然出声会令他迁怒到自己。
启琰此时的心情可谓煎熬至极,若他不知此事还则罢了,可他偏偏得知了。他知九桀做事向来是不管不顾的,若九桀真的不顾一切盗用了禁帐的秘术,必会引来灭族之灾,可若他将此事公之于众,九桀便难逃一死。他是不喜欢九桀表里不一的做派,可说到底,毕竟是骨肉至亲。
启琰心烦意乱的在帐中来回踱步,头都想得疼了,也没拿定主意。
云鬓被他晃的眼花,揉了揉额头,柔声问道:你烦恼什么呢,能说给我听听吗?
启琰愁眉不展,道:我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父王。
云鬓颇为不解: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呢,如果此事会给二公子带来杀身之祸,那么大王子就当作没听到过,除非你真的忍心置二公子于死地。
启琰皱眉摇头:你不懂。九桀私闯禁帐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若他真的忍不住盗用了秘术,怕是要赔进整个呼羯部族。
云鬓吃惊道:为什么?
启琰说:呼羯部日益强大,早已令其他部族眼馋不已,只是惧怕我部凤凰骑兵的威力,且与我部交好的畲族等部也都是草原上实力较强的,才令那些垂涎我部领地的部落不敢妄动。若九桀盗用了秘术,必会引来萨满教的不满,到时候就算萨满教肯放过我们部落,其他部落也会拿此事做文章,编排我部背弃誓言,不尊萨满,再联合起来向我部发兵,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我们凤凰骑兵可以以一敌十,恐怕也无济于事。
云鬓恍然大悟。她早就听母亲说过,草原上有很多部落,虽然都是逐水草而居的民族,却各自为营,无形中将沙地草原划分为十数块小小的版图,彼此间明争暗斗,从不会疲倦。她来了呼羯部许久,见到的都是繁荣安定一派祥和,今日听了启琰这一席话才知,原来这国泰民安的背后不知费了多少殚精竭虑高瞻远瞩的心思筹谋。
云鬓也蹙起秀眉,沉吟道:我明白了,你管了此事,二公子必死,若你不管,呼羯部垂危。那就假设你要将此事上禀汗父,你是打算大张旗鼓闹的满城风雨吗?
启琰挑眉看她:我没那么傻,将此事宣扬开来,对我部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云鬓莞尔一笑:那不就得了,既然大王子要私下向汗父禀报,又何必担心二公子会因此丧命呢?
启琰怔了怔,猛地一拍脑袋:我都给气糊涂了。汗父怎会忍心杀掉九桀,最多申斥几句,打消九桀盗用秘术的念头,如此秘术可保,九桀也不必死了。
云鬓嘻嘻笑着,说道:就是说呢,汗父一向都知道你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如今二公子这么大一个把柄给你抓在手中,你不但没有借机赶尽杀绝,反而心系大局,如此睿智仁厚,怕是会让汗父好一阵夸呢!
启琰愣了愣,明白自己又被她嘲弄了,也不生气,冲她作了一揖:是啊是啊,小姐一语点醒梦中人,小生这厢多谢了。
他挤眉弄眼的怪摸样惹得云鬓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揉着酸疼的肚子道:你这个样子还真是挺像戏里的白面小生的,没入梨园实在是可惜了!
启琰望着她阳春三月的灿烂笑脸,心中翻涌出无数感慨。她终于不再是那个拿腔作势的大渊公主了,她的一颦一笑都生动起来,在他的面前,她偶尔慧黠的像只小狐狸,偶尔又像只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她不开心就拿眼睛瞪着自己,她高兴了就毫无形象的张嘴大笑,同所有的少女一样。
云鬓笑着笑着就觉得不对劲,启琰又在望着自己发呆了,.这个该死的!云鬓不自觉的脸红到耳根,竟然想起启琰刚才说过的圆房的话,一时间更是窘迫。许是云鬓太专注于害羞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对于启琰的注视,和他偶尔开的荤腥的小玩笑,她不仅不觉得厌恶,还会为他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宠溺而窃喜。
两人对坐时光总是流逝的格外快。一转眼间时入人定,云鬓觉得有些倦了,启琰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便起身告辞了。
一夜无话。
营中众人为入冬南迁准备了大半个月,终于在冬月初时拔营出发。南迁队伍总共分为三个部分,开道的是威震草原的凤凰骑兵先锋队,不愧是草原第一骑兵,铁甲齐整精神抖擞,远远望去如同一条鲜艳赤练,缓慢而整齐的在秋草竭黄的原野上行进。中间是王族的车马队,云鬓的马车自然也在其中。最后的是随行的下人们。这一路路程虽然不是很远,可是吃喝行卧都需要伺候的人,因此光是丫头就带了不少。
此时的天气已有些冷了。特别是入夜后和晨起时,总是会吹起不小的风,拂动草地翻涌起层叠起伏的金黄色的草浪,澄澈湛蓝的天空宁静致远,柔白的云朵高高的悬在天际,美的那般不真实。
云鬓总是不顾风起掀开车帘贪恋的看车窗外的风景,她不是爱这旖旎的风光,而是留恋那份宁静,那种从深处流露出的一种情怀。这种令人心安的宁静,是她从前不曾有过的感觉。极目远眺,起伏的丘陵,绵延至地平线的金色草野,天与地都是那么辽阔,人在其中只是沧海一粟,何其渺小。她的牵挂和忧伤又何其渺小。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母亲说,你会爱上草原的。她确实爱上了这片草原。
车队不徐不缓的行了数天,终于到达了白雁关。
白雁关的关口是一线天。所谓的一线天,本是两座拔地而起的险峰,两座险峰形对立之势,皆是怪石嶙峋,且越往上挨的越近,至峰顶处已经几乎合为一体。人站在山谷中抬头望,只能看见细细的一条天空,故此得“一线天”之名。
进入一线天后,只能变队而行,最宽的地方也只能容两匹马并驾齐驱,王族们乘坐的马车堪堪可行。云鬓只能从里面掀着车帘看看,不敢像在草原上那样把头手伸出去,这么狭窄的山谷手一伸出去就能触到山壁上的青苔。
队伍在山谷中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出了一线天关口,关口之外便是白雁关的第二道屏障--瘴林。正如其名,瘴林中多诡魅雾瘴,经年不散,且无论昼夜晴雨,始终如一。更麻烦的是,林中有许多“大烟泡”,这种现象是因落叶久积,最下层的落叶未及腐烂,便有新的落叶落下来,有些土质松软的地方或者天然形成的泥坑被层层叠叠的落叶深深掩埋在地下,日积月累,便形成了这要命的陷阱。启琰告诉云鬓,若有活物不慎陷进去,就会腾起臭烘烘的沼气和毒烟,且越挣扎陷的越快,独自一人时陷进去便是等于判了死刑,而一旦完全被吞噬,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起了。就算侥幸被人救上来,也会因吸入沼气毒烟伤及肺腑。更更麻烦的是,瘴林中浓雾缭绕,难以辨认道路。
云鬓惊叹一声:那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启琰见她满面惧色得意的咧嘴大笑:哈哈,我们早几年就组织了一支探路小队,已将林中所有的大烟泡都标记了出来,咱们眼下走的这条路是不会有的!
云鬓暗松一口气,狠狠的白他一眼:早说啊!
不过,启琰撇撇嘴又道:也难保会有新的大烟泡形成。
一句话说的云鬓又紧张起来。启琰这话虽然有故意逗吓她的成分,却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开道的凤凰骑兵还是人手一支火把,又命一支十人小队手执铁戢在前探路,做了十足十充分的准备,车队才敢缓缓行入瘴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