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之上的牡丹战鼓越是激昂,那吐蕃大军之中的号角就越发嘹亮。阵前两将斗得正酣,一打已是近一个时辰,古勒海大口喘息着,收回青龙戢,看前方的占堆正显疲惫之相。
“就凭借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来挑战我家龙少将军。”
占堆虽是显出疲乏,但心气还如先前那般,自信傲慢。见那安西将军语中还带着一副讥笑之色,暗自道:想不到这安西将领竟是如此强悍,倒不像译官那般所说,一击即溃呀。
一番思忖之后,这占堆才是明白,这译官竟是如此可恨,竟然害怕自己在阵前输了!
“原来这译官是不了解我的本事。”占堆自语之后,立刻拉马回头,一脸怒相便是冲着译官大吼起来,只见那译官知是这位小王子揣测出了自己的心意,泛出一脸苦相,也不敢回出一句解释之言。
事到如今,占堆也不能临阵退缩,可那安西大将又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此下去,只怕是会打得两败俱伤。占堆高望而回,见帅台之上的父亲桑顿亲王正紧紧看着他这里,本打算留个杀手锏来对付龙塍,没曾想此刻就便要用上了。
占堆摇头之后,平持手中的狼牙枪,双臂猛的分力,只看狼牙枪此时从中间竟然一分为二。右手是剩下的半截狼牙枪,左手却是一把长柄尖刀。占堆踢马而去,架起手中两件兵刃又再向着古勒海冲去。
“刃中藏刃。”古勒海早知这占堆没有尽使全力,原来是怕用力过猛,会折断他手中的兵刃。
“不齿之人,竟用如此旁门左道的兵刃。”古勒海一语道罢,便是迎向手持双刃的占堆。
方才占堆确实有所保留,其一他此来的目的便是要挑战那个在西域传的神乎其神的龙塍,其二,手中的狼牙枪本是分刃而铸,如果对战太过刚猛,恐怕早就被古勒海给击断了。
两人枪来戢驰,占堆也知自己兵刃已分,距离太远的话那定不是古勒海的对手,于是他驾着马努力向着古勒海贴近,让对方的青龙戢发挥不出来优势,而自己这边就可以如鱼得水。
古勒海也是看出自己的弊端,想要拉开与占堆的距离,可是古勒海刚退一步,那占堆立马紧跟而来,丝毫不给古勒海喘息的机会,还不过十招,因那占堆双手持刃太过刁钻歹毒,古勒海已显出溃退之象。
古勒海一刺而出,想趁着占堆躲闪之际,自己便能转马回到军中。可谁知,就在古勒海刺出之后,那占堆用着手中的的长柄尖刀就势一进,恰好卡在古勒海的戢钺之中。一见古勒海的青龙戢受困,此刻是进退两难。占堆立抓有利时机,刺出自己仅剩的半截狼牙枪来。
说时迟,那时快,狼牙枪刃与古勒海的胸甲还有一寸之时,一支飞箭迅势而来,一箭便射在占堆的战马之上,只看战马吃疼,跃身而起,一下就把猝不及防的占堆摔到了马下。
石城城楼之上,随将娄战还在叹惋方才龙广不该如此暗箭伤人,可龙广却是一脸漠然的放下手中劲弓,观望起形势来。
娄战婉道:“主帅,方才为何…为何要这般暗箭而出呢?!”
龙广平望而去,心中所想已是别人无法猜解,见阵前两人都相安无事,才见他意味深长道:“塍儿的这帮从小到大的兄弟只剩他了。”
龙广所言自是意味深长,谁又能知道陪伴龙塍长大成人的除了龙湛,无非就是阿扎和古勒海了,阿扎在瀚海大战战死,这古勒海难道也要在此战死不成?!
马背之上,箭入三寸,只看骏马受了这箭,伤的十分严重,受了惊吓已弃主逃窜而去。
而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军一片哗然,其声响更为强烈的倒属吐蕃这边。只听吐蕃本是消停了片刻的号角之音又是吹响起来,那帅台上的桑顿更是一脸怒相的看着石城这方。令旗在桑顿的手中一挥,吐蕃大军之侧两翼的骑兵同时奔出,践起了丈高的尘灰。
“步武军,筑阵!”眼看吐蕃大军已展开攻击之势,古勒海立马高喊而出。
一令出,安西步武军虎盾展列,高叠三层,其间隙之中更是穿出无数长矛。吐蕃骑兵还未冲到,那桑顿又是一旗而挥,本是排列整齐的吐蕃步卒便是铺天盖地而来。
……
隐蔽的缓坡之上,李隆基见两军交战起来。便向着苏旭请示道:“先生,我们也该冲出去了吧。”
苏旭摇着那把婷兰折扇:“再稍等片刻,此时还不是时候。”
看战场之上,近三万吐蕃大军正冲击着古勒海率领的城外一万阵卒。若是不施出援手,不用多看,也知那古勒海是坚持不了半个时辰便会全军覆没。
“可是先生,如果咱们再不去,怕是只能眼看着龙大将军兵败啊!…”
苏旭扇指处,打断了李隆基的即将再来话语:“我这三千寨卫冲出怕也是白白送死,我想龙广将军自有办法应付。”
“先生…你…!”不管李隆基如何恳求,这苏旭却是不再回言,依旧紧紧看着战场那处,摇扇之时,还显几分悠然。
……
石城中,石城上。数千弓箭手正严密以待,龙广心中默算起吐蕃步卒的路程,一看时机已到,便高举手中的金色菊花令旗,忽然,满城牡丹军鼓瞬时震天。
吐蕃冲锋的步卒之上,已是飞来密密麻麻的箭簇,那箭簇诡异无比,还带着声声诡异之音,合在一起,又如一头猛兽正仰天狂啸。
此时,无数的火烽箭落进吐蕃大军之中,除去那火烽箭的诡异之音,又是添起无数吐蕃军卒那跌倒凄厉的哭嚎。
帅台之上的桑顿紧皱起眉来,听说安西都护府擅用奇箭,今日一看,果然不同一般,可那又能奈得我何?
桑顿再拿一面令旗,高举时,且听传来一声尖锐的号角之音。那原本疾速冲锋而来的吐蕃步卒,便是放慢了脚步,三万吐蕃步卒逐渐化整为零,变成了十几人高举着盾牌徐徐而进。
龙广见桑顿早已布置好了破解之法,也不作一丝吃惊之状。金菊令旗帜又是一挥,那龙广身旁的娄战便是快速转后退去,对着城后的弓弩兵大声令道:“神武弩准备,阵前临敌两百步,待我号令。”娄战又是立刻转回望去,见缓慢的吐蕃步卒已是进到神武弩的攻击范围,只听他一高声大喝:“发!”
桑顿还在隐隐得意自己破解了龙广火烽箭之时,只看石城那处又是飞来数不清的箭矛。火烽箭确实奈何不了这些十几人顶着盾牌的吐蕃步卒。可这神武弩的箭矛就不同一般了,这可是安西军专用于破盾之用。
神武弩射出的箭矛落入吐蕃大军之中,立即打乱了吐蕃步卒的散队阵型,再配合飞来的火烽箭,吐蕃大军更是死伤一片。
面对箭矛,这桑顿也是意想不到,这安西军怎会又这么多奇技淫巧?!不过,纵使如此,桑顿虽是感叹却也没有打算撤回冲锋的步卒,仍下令大军继续攻击。
……
缓山之上,李隆基见龙广竟是能如此应用这些箭弩,欣喜出声:“先生,你看龙将军的箭矢竟是打得吐蕃吃苦连连,咱们不如就趁此刻,一鼓作气,冲将下去,定能打得吐蕃一个措手不及。”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纵使龙广奇巧甚多,可吐蕃大军也是人多势众啊。”苏旭这淡淡一回,其中还透着隐隐担忧之意,让李隆基一时也搞不明白。
“先生,你的意思是…?”
“那神武弩虽然强力,可龙广带军而来,却也是数量不多,再说吐蕃大军也未全军出动,但怕是不消片刻,吐蕃便又能重振而来。”
战事一度焦灼,却也如苏旭所言,龙广所带的火烽箭和箭矛确也有限,抵住吐蕃军一波进攻可行,那二波?三波?四波呢?
对此,桑顿也是看了出来,令旗挥扬,号角齐鸣,振奋起吐蕃大军的士气。加之方才在将斗之时,龙广那方还曾暗箭伤人,这足以让吐蕃军冲得更加猛烈。
……
石城以西五十数里之处,乃是狂风大作,漫天黄沙。只看天际归来数十苍鹰,声声高鸣,盘旋在安西五千陌刀军之上。
龙湛接过落入手臂之上的苍鹰,扶起头上的雁翎盔甲来,展望起前方正铺天而作的沙尘。
“龙湛将军,前方沙地此时出了沙风,担怕我军此刻是过不去了。”随将禀告给龙湛后,又是探望起阻路的肆掠不停沙风。
龙湛一震手臂,苍鹰如箭般冲飞而去,在那天际之上,发出一声高亢之鸣,领着数十苍鹰一同,又是飞了出去。
龙湛拉马回身,向着身前长途奔来的陌刀军大声道:“如今主帅已与吐蕃大军交战于石城之下,我等岂能在此苟且偷生?坐旁观待!”
一语落定,众军士皆是不知该如何回言,只听龙湛再讲:“你们是我安西军中精锐之中的精锐,告诉我你们来到此处的目的。”
随将于方高声而回:“保卫安西,驱逐吐蕃。”一声先出,其后全军便是高举手中横刀。
“保卫安西,驱逐吐蕃…保卫安西,驱逐吐蕃…保卫安西,驱逐吐蕃…”
一路长途奔袭,这含着五千陌刀军的一万军卒本是疲惫不堪,可一念出心中壮语,无不化疲惫为奋勇。
龙湛息下众军士的高喊之言,拔出立于马背之后的陌刀,高举指向袭来的沙风。
“谁愿随我,冲过沙风,驰援石城。”
沙风在前,却是恐怖无比,常住西域之人已知,这漫天的狂沙吹袭而来,一不小心,便是会被黄沙掩埋。
一个声音:“我愿…”
两个声音:“我愿…”
三个声音:“我愿…”
愿冒沙风进军的陌刀兵越来越多。
龙湛再声高喊而出:“安西陌刀军,随本将冲锋…”
龙湛一马先冲,陌指向前,一副决然之心、势不可挡之样。其后陌刀兵纷纷拔出马背之上的陌刀,鞭马而起。
沙风已是临前,龙湛一个身先士卒冲进漫天狂作的沙风之中,其后的众陌刀兵纷纷鞭马跟进,忍着似刀割脸的沙风,同龙湛一起,直向石城疾驰。
……
石城之下,三万安西步武军尽出石城,就连不擅近战的弓箭兵也是拔刃而出,和桑顿五万大军拼杀在一起。枪来刀往,狼牙横飞,一个又一个的军卒相继倒下,战场之上的黄沙早是红了一片又一片。
石城之上的山间,一道子负剑观望而去,两女子陪在其旁。
小婉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异常的场面,已是躲在叶娜怀中不敢向其看上一眼。
“姐姐,龙塍哥哥他应该不会来吧?小婉好怕…”
叶娜轻抚起怀中发抖的小婉,双目怒视着战场惨状。那吐蕃大军仗着人多势众,已是慢慢推进到石城之下,看此趋势,担怕用不了一个时辰,吐蕃大军便能一鼓作气拿下石城。
“姐姐,龙塍哥哥要是不来就好了,那些吐蕃之人好是凶悍,我怕…”小婉儿不停得在叶娜怀中瑟瑟发抖,念叨起龙塍是千万不要来的话语。
叶娜轻抚起小婉的脸颊,双眼显出微微湿润:“小婉,不要怕,就算塍哥不在,这群安西的军士也是需要我们!”
“需要我们?”小婉惧怕的面上添起了疑惑,“为何需要我们?”
叶娜放开怀中的小婉:“还记得当初大军出征之时么?”
叶娜一个眼神,小婉才是慢慢懂得其中之意,想那大军出征之时,有那么一首歌谣,让这安西的军卒所熟知。有些战场上的安西军卒可能一辈子再也不能像歌谣里那般归回碎叶,但是,当他们倒下之时,再能听见那首故乡的歌谣该是多好!
经是叶娜这么一鼓舞,小婉回得头来,但双眼还是不敢看向那战场之上,一股声音在她耳中传来,听是叶娜的声音,渐渐又变成龙塍的声音:“为了这群安西的卫士…为了这群戈兰的卫士…”
发抖间,小婉闭上双眼,取出自己的青竹长笛,深吸一口,慢慢放在唇边。
战场之上喊杀之声连天,只听,一首熟悉的笛声缓缓透出,借着居高临下的山腰,笛音在厮杀的战场之上飘响了起来,那笛子声起初是那么轻缓安详。
前调已完,笛韵逐渐升扬,叶娜上前些许,摘掉头上的遮盖的紫纱,展起双手来,吟唱而起:
“我的亲人…你即将征战远方…”
“我在这里…在你的故乡…”
“已为你轻轻点亮…轻轻点亮…你归来时的火光…”
…
这首熟悉的家乡歌谣,飘荡在那殷红的战场之上,飘进了安西军卒的耳里,回荡在每个安西之子的心中。
“我的亲人…记得要回到这片故乡…”
“戈兰会为你指引方向…”
“不要沉沦…不要迷茫…”
“带着你的信仰…带着你的荣光…回到…这片…故乡…”
笛声转扬,且是那么悠长与高亢,伴着叶娜高声传出的吟唱之音,一朵象征着碎叶的戈兰花盛开在石城战场之上…
一铁勒族将领,身中数枪之伤,借着手中的横刀艰难跪立着,聆听着这首熟悉的家乡歌谣,一步又一步的站了起来。用尽生命之中那最后一丝气力,高声向天喊出:“戈兰,雅图霍烈(铁勒语:冲杀)”。
大战继行,一将已是息声,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贴着血泊的双眼没有闭合,在他眼中,他看见了一朵戈兰花,那是一朵白色的戈兰花。此刻安西军中,有人高喊着龟兹之语,有人高喊着回鹘之语,有人高喊着高昌之语…声响连绵不绝,一群有着信仰的安西军卒,奋勇而起,向着吐蕃大军反扑而去。
……
缓山之上,李隆基已是躁动不安,急躁的向着苏旭请求道:“先生,咱们快些冲去吧,你看战场此刻已是万般惨烈了。”
苏旭早已去掉头顶锥帽,面对厮杀狼藉的战场,此刻看他的脸上并无一丝血色。
“再等等…”
对于苏旭的拖延,李隆基大声怒回:“先生,你口口声声说是前来帮助龙广大将军,难道此刻你看吐蕃人多势众,怯战了不成?!”
苏旭低下双眼,也不知该是如何同李隆基讲明。
苏旭还来不及讲出解释之言。只听李隆基又是出道:“好,既然先生不愿前去支援龙广将军,那我李隆基一人前去便是。”
也不管齐衡与李林甫连连的劝说之言,只看李隆基夺过苏旭寨卫的兵刃便是要冲将出去,若不是延慕出手拦住,真怕是要惹出祸事来。
李隆基在延慕手中不停挣扎,气愤道:“延慕大哥,难道你也要阻止于我?!”
延慕没有讲话,只是紧握起李隆基的手臂,示意着李隆基看向石城的西边。
陌刀骑,踏沙扬。
石城西方,放眼望去,已是不知被谁扬起阵阵浮尘沙灰。桑顿转身而望,才知看数十只苍鹰急飞而来,伴着战场之上飘荡的戈兰花谣,声声高鸣而起。
再下望,安西的西路大军龙湛已经赶来。
懊恼中,桑顿连忙下令,后军阵列,把指挥帅台退入了保卫之中。
阵阵飞尘之中,那纵马而来的便是龙湛率领的安西精锐之军,安西陌刀军,随着苍鹰掠飞的方向,龙湛领着陌刀军一路冲进毫无防备的吐蕃大军之侧。
善陌者,驾马冲军,断敌两半于己马之下。陌刀军的一路冲进,已是把吐蕃大军搅得乱不成军。
石城之上,随将娄战本是被方才的战况提心吊胆着,见是龙湛领带的陌刀兵已是赶来,兴奋道:“主帅,你看,是龙湛将军赶来了。”
龙广长出了一口气来,点了点头。再看石城之下,好在龙湛即时赶来,若不是如此,只怕龙广真是是守不住这残破的石城关隘。
【已修,求收藏,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