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塬上,列旗纷扬。飘扬的大周龙腾战旗之下,一万多余集结的宛城军甲,以整成阵,军阵之中,女皇走出辕车,在撵伞之下,结手正仪。看前方,太子所领御军,围作一阵,菊旗飘飞,那列队之前,可是有那皇孙隆基?!
上官婉儿在数十护卫之下,缓马而来,不及李显马前三丈,便下马躬身作礼。再行缓步,待剩一丈之距,上官婉儿礼言出道:“太子殿下、亲王殿下,还有小郡王。皇上派妾身前来转告三位王公,这本是皇族家堂之事,犯不着如此这般兴师动众,干戈以对。若是太子愿就地弃戈,皇上定会网开一面,还请太子殿下三思。”
李旦冷眉而视,胸中怒火油然而生,转身向着李显急切道:“皇兄,休听得这妖妇胡言!难道皇兄忘了,这妖妇早已同那武三思私通,不仅助纣为虐,且还祸乱后宫,早已是臭名昭著。”
上官婉儿面对李旦的中伤之言,也不回驳,只是继起一笑:“皇上念道是,太子和相王毕竟是皇上亲生嫡出,要是日后神归而去,这无上之位,还有这三百余州大好河山,也要太子担承,切不可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呀。”
李显生性怯弱,倒是分不清上官婉儿的游说哄骗之语,一时犯难,回顾四众,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况且对面有万余精兵,而自己这处才是千余御卫,这一打将起来,可是毫无胜算的。
“那…上官大人,若我弃戈,母皇会如何处置我们?!”
李旦一听李显又生了放弃之念,拔出身旁护卫横刀,提马便要冲去,幸亏朱祁等将领及时拉下,才未让李旦奔马而出。可李旦口中仍是高骂不停:“上官妖妇,你祸乱朝纲,毒我李家皇族,今日我势必将你铲除,以祭被你坑害过的李氏族亲。”
上官婉儿见李旦神情激动,心中也不禁产生些担怕,退了几步,在护卫之中继续言劝道:“太子殿下明鉴,若是弃戈,皇上不但会赦免诸王之罪,还会法外开恩。”
“可…可…可是母皇她会原谅我么?!”李旦犹豫出声,对于上官婉儿的游说之言也是动了心。
见太子还不肯就范,上官婉儿急忙再语:“太子也知,皇上贵为太子生母,纵使太子倒施逆行,可骨血连亲,这份皇上与太子的感情却是难以抹杀而去的。”
上官婉儿还在不懈劝导,这事态也算明了,若是太子投降,依现大周律令,就算女皇不说,可满朝文武又有谁人能服,更别提大多高官都是向着梁王的。到那时,就算女皇真法外开恩,太子难免被废,一朝重权就全部会落到梁王手中。
李显还在犹豫不决,身旁久不开言的国师却是叹了一句:“为了成大业,至亲亦可杀。”
冥冥之中,李显一听国师恰得时机投来谙言,又像是想到了过往之事。
当年李显即位为皇,尊女皇为皇太后。裴炎受遗诏辅政,政事却皆取决于当时为皇太后而此时为女皇的武曌。李显想重用其韦皇后的父亲韦元贞为侍中,裴炎却百般阻挠。李显为皇,却无权施令,一怒之下重罚了裴炎,事后裴炎禀报于皇太后,故此,继位才两个月的李显便被一权而政的皇太后废为庐陵王,贬出长安。
临出长安之时,李显一家甚是狼狈,亏得还是其皇弟李旦前来相送,赠了银两。李显被贬那十多年却是被皇太后软禁在均州,与韦皇后相依为命,就连其女出生,竟是凄惨到,身为王公,竟无布裹子,无奈之下寻得一粗布好生裹缠好新生女婴,唤其女名为李裹儿。其后的年月中,若不是逝去的狄仁杰狄大人在皇太后面前恩求,诏李旦回宫,想怕至今李显仍苦于异地。
李显一念到此,生为李氏正嫡,却不能王权大唐,被母皇一掌把持朝权,改唐为周。而今,还溺养出梁王,二张等祸患。
李显本是犹豫不决,可再看他此时面上却显毅然,一幅从骨血之中燃烧出来的抗争之心。
“上官大人,请回去转告母皇,我欲光复大唐,铲除奸佞,希望母皇能谅解其中,列阵在前,我李显绝不再退缩一步。”李显心中也知,当年还贵为皇太后的母皇,贬谪自己之时,也未留过任何恩情颜面可言,如今真若是降了,那母皇怎会轻易饶过自己?
见李显丝毫不听自己所言,上官婉儿轻显一笑,再行一礼,便由护军扶持上了马鞍,临转马时,还递来一句:“这刀兵无眼,还请殿下保重。”
上官婉儿这妖言惑众的本领,最终也没能改变其皇兄李显的胸志,李旦算是卸下一口气来。
李旦看向了面色如铁、誓死如归的李隆基:“三郎啊,父王对不住你,把你拉进了这险途之中。”
“一切都是为了母亲,为了大唐。”李隆基早已知道,当年有人诬告窦德妃(李隆基生母)行巫蛊诅咒女皇,而女皇也不由查明,竟赐死李隆基的生母,至此,虽是女皇对李隆基异常疼爱,可在李隆基心中也只算得上是女皇对他的亏欠。
一晃十余年过去了,李旦渐渐看着李隆基长大,再也瞒不住任何事情,而这次谋变,李旦扪心问向那九泉之下被诬害的爱妃,这又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两军僵持已久。
女皇依旧站在辕车之上,高望起前方的那一群骨血之亲,面上尽是愤怒之色。
“婉儿,你可转达了我对他三人要讲的话。”
“回皇上,句句都带到了,一字不漏。”
“那太子和相王的意思是何?可愿受降?”
上官婉儿到此便是低身侍礼,不再回答。可无言之中,女皇也算得上是明白其中之情,也不再行相问,闭目之后,长出一口气来。
女皇一气而出,随之宛城军号角吹响,盾兵开始迅速推进,震天吼声的气势之下,千余骑兵快速从两侧奔袭而出,随后的步卒在骑兵的交替掩护之下,也开始快速冲击而来。
朱祁见此场景,也不慌乱,亲率五百亲信御军迎面而去。先前诸人是早已商量好了的,这朱祁一去,剩下的便是由国师来亲自指挥。
见五百快马御军同前方的宛城军交战起来,国师命御卫将李显三人围护起来,再命各御军统领逐渐围合到一处,相互拱卫作阵。这空旷的升龙塬上,两军对阵,孰优孰劣,一眼便能知晓。
李显领军纵然顽死相抗,最后也是面临兵败人死的境况,可就算这般艰难危险,倒也不见这千余御军有任何退却,甚至有些后道的御军竟然不听国师调令,私自冲出,支援起朱祁来。
见是不停有人私自冲了出去,越来越多的御军也跟了出去。御军皆选自校武举人,论起战场是不如地方驻军强悍,可论起以一当十,这群御军却占足了优势。近千名御军一同投身战斗之中,各个武艺强劲,宛城驻军当然是吃了不少苦头,直到女皇钦旨,让护卫其后的近百麟麒卫全部出动,这才扭转宛城军的战力。
战况一时焦灼不下,三千荥阳军又投入战斗之中,一度把御军压了回来,再看宛城军已是主旗扬升,看来宛城主力即将展开一波排山倒海的攻势。
正当宛城主力刚要令军前进之时,只听得天空传来声声破空怪音,这怪音竟是十分刺耳。
飞流千矢,箭矢之上铸有菱刃,乃是火骑营长空破甲利箭,有穿刺藤盾之效,其箭头三寸之后附带菱刃,锋利无比,其杀伤力也不可小觑,曾是陈宫当年对击吐蕃阵卫步卒所用。
李显三人回头一看,远处一群赤红火甲的骑兵快速奔来,上千火甲骑兵,如一团燃烧而起的烈火,形又似一把火矛,掠过了李显众人身边,快速的冲入了宛城军中。
李旦激动兴色道:“太子皇兄你快看呐,是陈宫老将军的火骑营,他们攻克了荥阳主军。”
李显也知这从身旁急冲而去的是火骑营,可千余火骑军卒经身而过,却是没有见到陈宫老将军的身影。
“陈老将军呢?”李显这自顾一问,心中也是知道结果,黯然处,心中为之一痛。
先前在五里之后的火骑营对阵荥阳主军,秦昭高筑盾墙,本以为能抵挡住火骑营的铁骑冲击,可谁知晓,这帮火骑营的之中大多都是西域外族之人。秦昭贵为将门后贵,也许他不懂得征战南北近十载,却是从未回过故乡一次,他不懂这群悍兵强烈的归乡之心,就像他还暗兴他斩杀下了昔日的安西猛虎陈宫,可他却是不知,这支已算无首火骑营就算无人指挥,也能自成编制,再次冲锋而来,这一次,就连他这位将门后贵也不得不弃军而逃。
女皇紧紧皱眉头,看那红甲的火骑营已是反客为主,冲进了宛城主军之中,且个个不畏生死,一时观之,简直如那天降之兵。
“婉儿,这群是何人所统领的军卒?!”
“回禀皇上,此乃火骑营,是由安北府军陈宫所率。”
“陈宫…”女皇倒是听过其名,不过此刻却也一时想不起来,稍久后,女皇继问道,“陈宫…可是当年安西军中那个大破吐蕃的陈宫?可他为何在安北府,还有为何他会率军来到神都之地?”
“皇上,难道您忘了,陈宫本是安西龙广旗下的烈火营,九年前,皇上下诏安西削减兵力,以减朝政负担,又恰好安北都护府遭到突厥袭扰,皇上便把这支骑兵派往安北之地,其后,安北突厥之困被平,这支独立的烈火营便一直傍身于各大都护府之间,细算起来,已是快有十年。”
经上官婉儿一禀,女皇叹出一口气来:“不被你这一提醒朕倒是忘了,当年宣诏龙广入神都,跟他而来的便是有两人,传言还是什么安西双虎,对了还有一个叫…叫什么来着?!”
“那人是长孙伯符将军,当年他与陈宫将军就是名镇安西的两位将领,有此两人才使得大食不敢觊觎我大周西域之地。”
“你不说,朕倒给是忘了!”
再看战场之上,无领将的火骑营如古时刑天一般,虽无头颅,但还能攻守兼备,井然有序,丝毫没有畏退之言,来回冲锋之中,让近万的宛城军竟是死伤惨重,看得梁王武三思心急不已,而女皇眉头也是越来越紧,又是下了数十道调军令。
骄阳正是当空,场中声高拼杀,从宛城军的南面,一骑快马而来,马裹锁甲铁扣,一满身金色铠甲之人,手持长陌,背扬黑绸牡丹披风。疾马快行,见是辕车上女皇安然固好,便是转身拉马,冲向火骑营军。
冥寒、青炙见是延慕已经赶来,令下其余麟麒卫好生护卫女皇之后,两人立即跃马而上,紧追延慕其后。
梁王武三思见是杖陌冲前得那麟麒神卫,越发坚信是当年自己的侄儿回来了。眼神注神处,口中却不由自己的说了出来:“是慕儿…”
一金、一青、一赤三色麟麒神卫统领合马一处,冲进了火骑营中。如天降神兵,延慕凭得手中君荷陌刀,入阵中,一技霸王开山。火骑营中一骑兵便是人马尽断,延慕越冲越快,好比惊雷,身旁两侧的冥寒和青炙紧紧随行,仪刀过处,火骑营的军卒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毙命。混乱的战场之中,三人竟是从其中开出一条道路,逼近太子那处。
连李旦也不得不低下头来:“皇兄,是天策麟麒陷阵擒帅来了…”
李显早已知道,就算麟麒卫不来,今日也是胜不了这近万宛城大军,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如今这令人胆寒的天策麟麒来了,怕是落败的时间就提前了而已。
李隆基道:“父王,就此三位麟麒卫统领就有这般劲悍,竟然能在混乱之中开出一条道路,他们可是那凡人之躯?!”
对于李隆基之问,李旦不作一语,只能望求火骑营能挡住三人,转身再视国师那处,只见国师落座马上,早已闭目不视其中。
……
前夜之时,李旦尚还坐于国师之前,落子而定,见国师欣慰点头,李旦出口道:“国师,若是此次谋成,光复李唐皇室,那倒还好,可要是…”
见李旦执子犹豫不定,国师便猜得了李旦心中所忧,起笑道:“相王是想说,若是兵败,这身后之事该是如何处理,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李旦勉颜还笑,心中却是担忧无比:“看来,国师早已心知我忧,想我那群孩儿之中,只有三郎尚且还陪在我身边,我就怕万一事败,会连累于他。”
“相王怕不只是想给老朽讲那心中所忧吧。”
“这其中,还望国师教我一二,以保三郎身安。”
李旦一面恳求之态,可国师也未抬起头来,落定棋子之后。
“相王也知,若是事败,谁也逃脱不了,就更别提令郎了,更何况他也参与其中,这事难办呀。”
愿求国师能出妙计保得李隆基有条退路,李旦起身而跪,叩下重重一头:“一切还望国师能帮救犬子。”
烟香出窗,灯火微亮,李旦叩地不起,国师只得悠长一叹,看窗外漫天黑夜,一星闪耀,于那黑暗之中,始终不肯被黑夜吞噬。
………
三麟麒卫果然名不虚传,仗着以一当百的本事,已是冲到李显等人百米之前,看这架势,正是冲向李显一行人来的。最后,延慕一陌贯出,射杀两人之后,随着骏马奔驰,拔出双仪配合着两旁的青炙冥寒,突破了这最后一道防线。
延慕见再也没人敢上前阻挡,放缓马步,放低手中双仪,面甲之内,只看得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那马上的李隆基却是躁动不已,紧握手中仪刀,满眼怨恨。
延慕起拳作礼,压低自己的声音,变得深沉:“太子殿下,亲王殿下。”
李显苦苦笑出:“金涅统领果然名不虚传,倒也不输当年的天策麟麒,我曾几度怀疑大人的实力,现在看来,大人能做这麟麒统领也是实至名归。”
金甲之内的延慕道:“殿下谬赞了,现下情况已明,皇上再行开恩,令下官前来招降太子与相王两位殿下,还请太子与相王切莫再违抗圣意。”
李隆基听得延慕之言,心中戾气油然而生,扬马怒道:“今日我李氏皇族誓不低头,要杀要剐随你来吧。”
延慕心中一笑,亏的面上遮甲让李隆基认不出来,不然他怎知这幅金甲之中的人还曾和自己开怀畅饮,酒谈东西南北。
听是李隆基口出不屈之言,李旦拉回了李隆基,斥责出口:“三郎,还不闭嘴。”
得见李旦竟狠训起自己来,李隆基心中委屈怒火更盛,转继向着延慕骂道:“来吧,我倒要看看你麟麒卫有何通天本领!”
正当李隆基挥举起手中仪刀,欲要驾马出击,可不知哪来的重力往他头上一敲,他整个人便昏阙瘫软下去。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