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名册点完,通天神宫之中已是人去大半。慌乱之中,梁王连忙差人令出麟麒卫来,以作护卫众人及女皇。但看此时大殿之内,已是不顾昔日君臣之分,分站于殿前殿中。
女皇见看殿中太子身后众人,起手一指王同皎道:“王同皎,朕待你不薄,为何你却拥簇太子?起兵共叛于朕?”
王同皎出身道:“先帝把皇位传给太子殿下,殿下却是无故遭到皇上的幽禁废黜,皇天后土、士民百姓无不义愤填膺,已经有二十三年。现在上天诱导人心,玄武门的羽林诸将与南牙朝臣得以同心协力,立志诛灭凶恶小人,恢复李氏的江山社稷,希望皇上满足大家的期望。”
女皇听罢王同皎的话,颤抖着手,又指自己亲自提拔而起的羽林将军李湛道:“李湛,朕平日对你也不薄,你又为何叛朕?”
李湛乃是李义府的儿子,自三王叛乱之后便被女皇亲口提拔为左将军,官拜四品,可女皇万万没有料想到,就连这般信任的统领之将也是叛了自己。
李湛出身礼道:“皇上久居深宫之中,但已不知,这朝堂在梁王与邺国公张昌宗兄弟两人的把持之下,已是腐朽不堪,卑职于心不忍,便随太子殿下前来除奸讨逆。”
听是有人直指自己,武三思起指怒道:“李湛,你不要血口喷人。”
李湛也不回答武三思之言,在李旦的眼神示意下,退了回去。
女皇息下梁王之音,向着自己最是看中的崔玄暐道:“崔卿,其他人都是经梁王推荐朕才提拔上去的,唯有你,可是朕连升你三级,让你做到这中省二品要员,为何你也要合谋太子一处?”女皇出言之后,方才的龙威之气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失望连连。
崔玄暐出得身来:“正是皇上提拔臣做这中省要员,所以臣今日才愿随同太子一起来替皇上分忧。”
不等女皇再言,前相张柬之直接出身而来,拱礼道:“如今通天神宫已被羽林军包围,殿前御军也已被我等掌控,还请皇上将梁王等二张兄弟立法下狱,以顺天下民心。”
张昌宗本是面首,讨了女皇欢心后才坐上了邺国公的位置,如今见是这般大的阵仗,还有人直言要治自己的罪,不顾有麟麒卫的卫护,吓得连连逃窜,却被羽林军扣押起来。被拖行而出时,那张昌宗哭喊的昏天黑地,大呼女皇救他,奈何此刻的皇宫已是被太子掌控,就算女皇想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倒是张易之还算明白,见了其弟的惨况之后,向着梁王那处挨近了些,死死紧攥这颗救命稻草。
看是张昌宗被渐渐扣押下去,梁王怎会轻易让张柬之给自己定罪,大声指骂道:“张柬之,你这个老东西,昔日你被革职相位,是谁留你做那候补相位之职,如今你非但不知恩图报,反倒咬我一口,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张柬之出步而来,平望其前的梁王,叹道:“梁王,虽说你留我做那候补相位之职,但是却是因为你想继位皇帝之位后,留得一二辅事之人!”
张柬之一音出口,所有人无不惊愕投望,将目光都落在了梁王身上。虽说梁王在女皇手下是一手遮天,可此刻再看梁王所布置的路数,可是真有那为皇之心。
“张柬之,我乃是当朝梁王,太子也是我儿女亲家,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于我!”梁王迫切解释出口,为让女皇相信自己的一片忠诚之心,便一把夺过身前麟麒卫的仪刀,指着太子一行人道,“我梁王行得端坐的正,今日你等要想谋反,须先过本王这关。”
距离升龙塬三王叛乱还不到一年,本是念母子情义的女皇有意放过两人,可此刻李显、李旦两人又叛,女皇更显无比痛心,向着身旁搀扶着自己的太平公主哭诉出声:“令月,你的皇兄们要反朕…令月…”
太平公主李令月安慰了女皇后,向着台下的两位皇兄愠眉怒道:“显皇兄,旦皇兄,昔日你等谋叛于升龙塬之上,母皇非但没有处罚于你们,反而是饶过了你们的性命,试想,你们非但不感母皇之恩,却是密谋再叛,太平这里想要求问于两位皇兄,你们心中可曾有过母皇?到底又是为何让你等一叛再叛?”
…
“因为我!”一声高音传来。
众人齐齐相望,只看殿门外的羽林军纷纷退避而开。
细细一瞧共有五人入殿,其前两人,一人身着繁花铠甲,手持君荷陌刀,身披红绸戈兰披风。摘甲处,只听梁王惊呼而出:“龙塍!”
其后乃是一身金甲的李隆基,杖着槊枪而来,一双愤怒的双眼正盯看着梁王这处。再其后则是跟随着三名昔日的麟麒卫,只是,他们三人的披风已改制为白绸锦绣盛菊。
龙塍领着四人入得殿中之后,先是向着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行上一礼:“太子殿下、相王殿下,安西都护将军龙塍已奉命领军将皇城包围,还请太子殿下示下。”
李显点了点头,扶起眼前龙塍,褒赞道:“将军幸苦了!”
殿中五人齐来,女皇看龙塍就在其中,再看梁王已是把脸撇开,女皇便知梁王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着自己,以致于招来如此大祸。
今日对于女皇来说,再多的惊讶也是不足为奇,消退些痛心之色后,女皇直呼向龙塍:“龙塍,梁王说你早已被三大府军平灭,但朕想问你,你是如何来能来到这朝堂之中的?”
人之将死,其声也哀,更何况此时的女皇已是心知太子一行人今日是逼位而来。而太子能有能力出得硭山,领军入这通天神宫,又怕是和龙塍脱不了干系。但,让女皇最是疑惑的便是,这龙塍又是如何从三大府联军之下,来到这洛阳神都帮助太子李显夺位?
李隆基出身而来,向着女皇行上一礼:“皇祖母,请容隆基为你细细禀来。”
女皇见最是疼爱的嫡孙李隆基出身,还算有些安慰,点了点头:“那就听听隆基如何言说!”
李隆基迈出几步,来到两方的中间之地,沉下头后,回想起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显出些许自责之色:“自我李隆基远逃安西之后,数月以来一直都在力劝龙广将军随我举旗恢复李唐,但是龙广将军从未答应过我,只是将我留在府中奉作上宾对待。”说到此处,李隆基忽地开眼,怒指起梁王武三思,“然而,朝廷之中,有人知我是在安西龙家,便一心想要除掉龙广将军这个心腹大患,先是命北庭府王孝杰伏击龙广大将军,而后又是派龟兹府大将阢力将龙广大将军的长子龙湛将军驱逐出我大周之地。而后,我结拜义兄龙塍又是被那王孝杰所统带的三大府围困,血战十日后,经各国藩军来援才是得以保得性命!若是不然,只怕皇祖母你是再也见不到隆基了。”
女皇顺着李隆基的目光看在梁王身上,直到此时,女皇才是明白自己久不临朝之时,这梁王武三思不知做了多少诸如此类之事!
“梁王,隆基所言可对?”
武三思摇着头,一丢手中仪刀,匆忙跪身而下,几步爬到女皇身前。
“皇…皇…皇上,这些都是您让臣去办的呀!皇上…”
经梁王慌口一提说,众人又把目光转回到女皇身上,齐齐哗声而出,难道皇上也会做出如此不耻之事?
女皇自思起原本诛杀龙广就是自己的意思,既然事已至此,也不能推到他人身上,做那遮遮掩掩之色,便是顺了众人的意。
“没错,此事确实是朕命梁王所办,但,昔日三王谋乱之时,龙广也有参与其中,朕念他安西势大军多,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对于一个君王而言,女皇这般阵阵有词也属合情合理,不然,天下各府拥兵自重,那这掌管天下的朝堂又有何意义存在?
而就在此时,一直不参言语的龙塍出了身来,关于自己父亲龙广的冤死,只见他憔悴不已的脸上满是哀伤,还伴着愤怒与质疑。
“敢问皇上,昔日我随家父归回安西之时,并未参与三王谋乱之事,皇上又是从何得知家父与太子殿下是合谋一处?”
面对龙塍传来的质疑之声,女皇看着跪地不起的梁王那处,心里也是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料想是昔日太子势塌,梁王便是对龙广不愿归附而怀恨在心,所以才会借机陷害龙广。女皇恨自己不该宠溺梁王,如今面遭如此大灾,即便再是多言,也是废语。松下些语气,女皇无奈道:“龙塍,是朕未有彻查这其中之事,才是枉杀了你的父亲,今日若你想为龙广讨个公道,朕也无话可说。”
但听女皇已是承认出自己的过错,众人也为龙广之死感到惋惜不止,想一代忠良之将就因女皇听信了两三谗言便被枉杀,众臣更是坚定起今日的复唐之举。
女皇自认其错,龙塍却是长叹一口气来,他叹得不是女皇的过错,而是这个朝廷的悲哀,是这所谓的权利的悲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皇上却是听信谗言,枉杀我父龙广,驱我大哥龙湛出境,害我娘亲思念成疾,最终也是离我而去。经此之后,安西之地已是再无我龙氏之家,可怜我父为大周守了数十载的安西之地,皇上您就是这般对待我父亲的?!”
看龙塍泣泪出言,手中君荷越握越紧,太子一行人也跟着默哀起来。如其言,昔日辉煌的龙府如今只剩下龙塍一人,如此凄景,换做他人又是该如何面对。
女皇挥开身旁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轻声言道:“龙塍,一切都是朕的不是,朕也知道是自己的过错,但是龙广已死,朕让你领带安西,做安西的都护大将军,不知你还要向朕要何作为补偿?”
君荷重重杵地一响,宛若一颗悲心坠地,这个昔日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安西都护大将军龙塍,在一身光亮的繁甲之中,他再也包藏不住那满是伤口的心,几三随风而进的白雪,萦飞在他身后,又是飘飞在他身前,最后,轻融在他的侧旁,最后,收回旧忆的他在殿内众人的面前,流出了两行热泪。
“龙塍的大哥龙湛讲过,龙塍不适合作将军,龙塍只想龙家之人平平安安,在一个月圆之日能共聚一起,有龙塍的父亲,有龙塍的娘亲,有龙塍的大哥,还有龙塍的妻子,小婉…”抹掉双眼之泪,龙塍的声音已是颤抖,“然而,就是皇上您的一次猜忌,害我龙家分崩离析,如今只剩得我龙塍一人!”
“二哥,不要说了…”李隆基已是潸然落泪,沉痛低头。
想不到龙塍一家竟是因为自己小小的一个猜念变成如今这般惨况,女皇深深自责之处,想要在上官婉儿那处寻得些许慰求。可等女皇转眼一看,身边的上官婉儿早已向着李旦的方向走去。殇泪的女皇急切大喊而出:“婉儿,如今就连你也要弃朕而去么?”
行到半途的上官婉儿缓缓回过头来,面上已是毫无表情,如若心死一般:“皇上,臣妾侍奉您近三十载,而你…而你却是害死了我唯一的女儿小婉!”
当上官婉儿见到苏旭进殿时拿着一支青竹长笛那刻,她心中已有隐隐不安,后又听龙塍讲说小婉已死,她这才心如死灰般弃女皇于不顾。虽说小婉不是上官婉儿的亲生女儿,但宫中近十载的朝夕相处,上官婉儿早已是把小婉当作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对待,然而,她同小婉离别之后,却成了永世之别。不顾众人的眼光,上官婉儿一头扑倒苏旭的怀中,大哭而起:“旭哥,小婉…走了…小婉…再也不会回来了…小婉…”
这一次的苏旭却不像当年那般推开怀中的上官婉儿,拍抚起手,安慰着这位嚎啕大哭的“母亲”。
…
殿中众人还在替死者惋惜。不知何时,闻令赶来的麟麒卫从通天神宫两侧纷纷破墙而入,狂涌而来,带着入殿的飞雪,殿中又生凉凉寒意。
李隆基见大批麟麒卫涌入而来,匆忙命羽林军护退太子相王等人后退些许。
随着麟麒卫的涌入,才看一青一赤两名麟麒卫统领,齐齐拔刀而出,待是那名穿得一身饰刻着神佛金甲的麟麒统领进来之后,只听梁王武三思高声而出:“延慕,快替叔父将这群乱臣贼子全部拿下!”
“延慕”二字出口,殿中所有人立显惊愕。
当那所谓的麟麒统领“金涅”站定在殿中,缓缓摘掉面上的面甲,众人最是不愿接受的现实终于出现在面前。
“龙塍,三郎!”一声轻呼,延慕起上了两人久违的笑容。
龙塍惊愕道:“大哥…你…你…”
比之龙塍,李隆基更显惊愕:“大哥…你就是…你就是…”
延慕再上一步,举出几人共是相识的那把吴钩:“想不到,今日这般情况,还是来了!”
太子一群人之中,白尹千阳几步急来,看延慕就在身前,落上凝视又不敢相信的目光,捧遮起自己喜极而泣的面容,哭出了声来:“延慕…你没死!”
延慕面向白尹千阳,淡淡一笑:“我没死,千阳!”
冉离缓步而来,到了李隆基的身边时,见白尹千阳和延慕重逢,便是勾起了些旧年之忆,渐渐眉眼垂低,显上些许落寞之色。
青炙和冥寒见看对面那白服的冉离甚是眼熟,两人急急来到延慕身后,只听青炙惊讶出声:“七妹…三哥,你看是七妹!”
冥寒虽是未回青炙之言,可看此时的冥寒却比青炙更显惊讶。
狨平得了苏旭点头同意之后,才将其后的轩陌、轩湟两人带到龙塍身旁。
放眼此时的大殿之中,阔别多年的麟麒七卫终是凑齐了,还多了龙塍、李隆基和白尹千阳三人。
冥寒紧望所来之人:“大哥、四弟、六弟、七妹,你们这是?”
狨平回道:“三弟、五妹,我等今日来是为保护龙塍将军而来!”
青炙缓缓放下手中仪刀,冷眉已是不在,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大哥,难道你也要造反不成?”
数人阔别重逢,两方结义兄妹,龙塍勉起一丝笑意,注视起延慕来:“大哥,你真是天策麟麒,是这群麟麒卫的统领?”
延慕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龙塍之问,面上起出一幅平静之色:“不错,我们就是当年的麟麒七卫,而小冉则是我们的七妹。”
延慕出言之时,冉离已是低下头来,不敢去看李隆基颤动的双眼。
看在场众人深惑其中,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延慕起了笑:“不过,我也是你和三郎的结义大哥!”
如今事实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这位名叫“武延慕”的结义大哥,先是在升龙塬替皇上拿下了自己的太子王叔和父王,随后又是一路跟随自己去了安西之地,而后又一起经历种种之事。李隆基摇头指怒道:“你不是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
“三郎不可对大哥无礼!”龙塍向着李隆基斥责了出声。
李隆基提枪直举延慕,垂泪而出:“告诉我,这一路都是你处心积虑,故意接近于我,对不对!?”
面对李隆基的槊枪,延慕没有退步而去,语重心长道:“三郎,你听大哥说,起初我是…”
不等延慕解释,李隆基奋力摇头:“我不听…我不听…告诉我…为何你就是那天策麟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