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龙府之中,百烛齐燃。龙广英武布武之画挂于灵棺之上,其下焚香若干,其烟绵绵,百花置列的金菊披风之上,龙夫人已欲哭无泪,目显呆滞的迎礼着陆陆续续赶来吊唁之人。从府中大厅一直延伸到那行街之上,不知是来了有多少人,尽管各自身着不同的服饰,但都出奇的一致遵照了大周的习俗,同是身披白麻。
哀哭之音不绝,妇人攥紧手中的孩子,但听小女孩凄哭之声传来:“娘亲,龙大将军真的死了么?”
妇人四视环顾,轻责起小女孩道:“巧儿,不要乱讲,龙大将军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日后她还会回来的。”
小女孩抬头望了望满口谎言的母亲:“巧儿知道,龙大将军和爹爹一样,去了娘亲常说的天国之中。”
小女孩无意之言,却是深深刺痛了妇人的心,只看她抱起失去父亲的小女孩,失声痛哭起来。
龙塍急急赶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位嫂嫂…?”
老者道:“龙塍将军,这女子的丈夫随龙大将军一同去的天山,如今大将军蒙难,担怕他那夫君也是…唉…”
身旁他处又是传来:“只可惜我这安西一连身陨三位大将,那可恶的突厥之人要是被我遇见,我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对…”
“对…”
……
“龙塍将军,我等虽是退军还民,但我想重持刀刃,请龙塍将军率领我等前去一举剿灭那群突厥流贼。”
请命之声越来越多,龙塍举手而平,道:“诸位的心意,龙塍这处是心领了,家父已是不幸罹难,服孝期间,还请诸位尽量不道其杀言之声,龙塍这里是拜谢了。”
未进龙府之门,焉耆都护府统领高占山已是落跪而下,待龙府仆人为其披上麻布后才见他起身而来,绵雨之中又是跪了下去。
弃剑再立,立身又跪,直到厅门之外。
“昔帐下上将,占山将军,客进~”
高占山拱拳而起,沉头而下,径步而前。
“客请执香~”
高占山一手抓过小荷呈递而来的孝香,回头一脸恶狠之相,幸亏小荷早日听说过这高占山是一狠将,连忙又是引燃六根孝香,再递呈到高占山的手中。才见高占山一身手持九支孝香,立定于龙广棺钱。
“礼,一拜~”
高占山沉头而下,怒闭双目。
“礼,二拜~”
高占山退后一步,双手持香而拱,鞠身而下。
“礼,三拜~”
高占山就地一跪下,磕头而下,随后才缓缓起身,将孝香插于炉中,眼神紧紧盯视着身披孝麻,发髻散乱的龙湛那处。
“礼毕,主还客礼~”
龙湛拱手而起,附身下去。满厅之人却是不知,龙湛这一俯身而下,竟从高占山的腰挎之上拔出一把利刃,随后便听一声大啸而出。
就连龙塍也是不知,在自己大哥一声大啸之后,院内厅内涌出大批的军卒来。
“阢力何在?!”龙湛之声已是狂怒而发。
一声大吼,众军卒驱散开前来为龙广吊唁的百姓。然而不知情的阢力却是不知,龙湛今日竟直指自己这处,莫非是知情了自己同王孝杰的勾结,阢力眼神急转之后,匆忙连滚带爬的从将宾之位爬了出来,伤臂之上还在渗出隐隐鲜血之色。
“湛将军…湛将军…阢力在此…阢力在此…”
看阢力出列,娄战和高占山两人齐步而出,双双出刀架起阢力的脖子上。
龙塍见况,慌忙示意身后的延慕和李隆基退后些许,而后快步上前,向着龙湛求问道:“大哥,你这是作何?快把刀刃放下。高将军,娄将军,你们也赶紧把刀放下。”
高占山抬头望向龙塍,狠声道:“龙塍将军,恕末将实难从命。”
阢力被双刀架头,吓得连连对龙湛求饶起来:“湛将军…不知阢力所犯何罪,还请湛将军直言而出啊。”
龙湛手持利刃,一把推开龙塍的阻拦,厉声道:“阢力,我且是再问你一次,我父亲和伯符将军还有古勒海,他们是如何死的?!”
高占山出声道:“湛将军,休听阢力哄骗之言,我已召集焉耆一万军卒枕戈待命,若是今日除杀掉阢力,他龟兹府敢是有丝毫反叛之迹,我必亲作先锋,一举平灭掉他们。”
见看灵堂之中,众人拔刀而出,龙塍连连劝阻:“大哥…高将军…你们先放下刀刃…”
龙湛丝毫不理会龙塍的劝解之言,依旧狠视于跪地之上的阢力。
阢力见看众人来势汹汹,心中越来越是担怕龙湛等人知道了真相,哭诉而出:“湛将军,阢力昨夜不是讲过了么?我和主帅分兵而出,长孙将军和古勒海将军执意要同主帅一起,途径雪峰谷时,遭了上千突厥流兵的伏击。等末将赶往之时,才是发现那歹毒的突厥之人竟是打算伏击我阢力的人马,却是误打误撞将主帅…将主帅…”阢力言到此处,已是泪流而出,心痛得自责起来。
龙湛起刃相向:“那你告知于我,我父亲领带的一千余兵马难道全部葬身于雪峰谷之中?”
阢力摇头而起,泣声回道:“湛将军有所不知,早前阢力发现那群突厥流兵之时,已和他们交手一番,孰知后来突厥之人被我逼得急了,便快身向雪峰谷方向逃去,恰好主帅领兵赶来,我们便计划两处堵截,欲共进雪峰谷之中剿杀掉突厥贼人。可谁知,这也正中突厥之人的诡计,他们攀山而上,投以巨石堵截掉主帅的前后出路,然后又行乱箭流石。主帅本是已突围而出,可那北庭有一叛将和那突厥的女子统领,竟是追逐主帅到了沼河之边。待我发现其中不对时,一路寻去,才是发现主帅在沼河之边自刎而死。可怜主帅一世英武却是被突厥这群贼人给害了啊!”
龙湛收刃长吸,仰头时,热泪又出:“那你可有追寻过那群突厥之人的下落?”
见龙湛已不如方才那般激动,阢力慌忙出言而来:“湛将军,末将一路循着突厥贼人的行迹到了北庭之地,但却是被北庭府的天山驻军给拦截了下来。阢力又担心大将军尸身腐坏,才不得已转道而回,一路向碎叶急归。”
阢力言辞凿凿,虽是跪身于刀刃之下,依然坚持昨夜所讲,高占山倒是不信阢力所言,但龙湛回想起当年他随同龙广去过那雪峰险谷,细思之后也对阢力怀疑不起来了。
厅中烛火依旧,微微一阵晃动,龙夫人已是不想再听众人争论,把头深深埋叩在龙广的棺椁之上,让身后的叶娜和小婉皆是不知所措,该是如何来安慰下龙夫人。
龙塍听过阢力所言,心中怀疑之色骤增,向着龙湛出言道:“大哥,能否听龙塍一言。”
龙湛举手示意:“讲吧…”
看了一眼跪身在地的阢力,龙塍渐渐抬头而起,道:“大哥,早日我由北庭府去往天山之时,曾和那群突厥流民有过接触,而且龙塍也是知道那群突厥之民的统领之人唤名叫阿史那伊,乃是昔日瀚海之战突厥统帅阿布浑之女。但经我一夜与他们相处,其中并未发现有阢力将军口中所言的突厥流兵,皆是一群老弱妇孺。还有,我临走之时,还赠与他等一面军牌,望那阿伊统领能带着他的族民来我天山之地替我安西牧养牛羊。”
龙湛望视而来:“龙塍,你到底想同我讲些什么?”
龙塍拱手而起,再声道:“龙塍只想告诉大哥,那群突厥之民,确实是因最近突厥内乱逃来的难民,而不是阢力将军所言的突厥流兵!”
阢力听是龙塍要给突厥之人出证,连忙大声驳斥:“龙塍将军,难道你怀疑我阢力之言么?”
龙塍回身摇了摇头,面上疑惑愈生愈多:“倒不是龙塍怀疑你阢力将军,只阢力将军之言疑点太多,龙塍实在是接受不了。”
方才还能将那善战斗狠的龙湛给哄骗下去,没曾想这龙塍却是不好对付,阢力急思之下,声高而起:“那龙塍将军尽可将你怀疑之处道出,若是我阢力有半句假言,可让高将军与娄将军立斩下我的头颅,来祭主帅英武之灵。”阢力声出之后,震得厅中众人纷纷循声而望,好一幅视死如归之气。
龙塍环视起四处望来的目光,示意起高占山和娄战收回手中之刃,缓缓道:“阢力将军所言的雪峰谷我是不知,但听是在天山那处,这点龙塍无可反驳有突厥之人,但阢力将军其言那突厥统领阿史那伊却和我相识,若是她真心要与我安西为敌,我龙塍此刻担怕已不会在这厅中畅所其言。而且我的的确确见那是一群突厥难民,并未有一名流兵,这点我身后的延慕大哥和我结义三弟可以作证。”龙塍回指之处,向着众人引见起延慕的和李隆基,但称呼李隆基为三弟,也是怕李隆基的身份外泄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众人见延慕和李隆基两人点头回应龙塍所言之后,才是听龙塍继续出道:“这第二个疑点乃是,我父亲携同我的恩师长孙伯符将军和我儿时一同长大的兄弟古勒海将军。”说到此处,龙塍顿了一顿,“他们可都是我最为亲近的亲人和兄弟,现在他们三人身殒而去,我,龙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难过,但是,既然阢力将军说他三人一同前往雪峰谷,我只想问阢力将军一个问题,他们那一千五百我安西精卒,真得全军覆没不成?!”
龙塍言语一罢,方才看他是还平静的面色,此刻却是满面的隐恨深藏其中,担怕接下来阢力讲错一言,不由高占山和娄战出手,便会被龙塍手刃头落。
听是龙塍隐隐杀意之言,阢力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让自己平息下去。稍久后,才看他长喘一口气出来,面上汗泪共流而下:“可能将军不知,这数百年前,那天山之地却是那突厥之人的旧土。西域乃是前朝开拓而出,经大唐一辈又一辈人的努力,直到今日名为大周以后,才能有今日这般广袤的疆域。俗言讲故土难离,也道是龙塍将军忘了去年那场瀚海大战了。”
厅中众人见阢力有理有据,为证自己言辞,阢力连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
“去年,我安西府军急急前往迎战突厥,虽是胜了。可因你龙塍那日巧遇苍雷天陨,便成了那群不教之民心中的神。而我等,即便是龙广大将军,却和他们立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且言再讲,龙塍将军说是那突厥的统领之人乃是昔日突厥统帅阿布浑之女,她又有何等理由不将我安西之兵尽诛?”
阢力一言而出,其言之意,已是将龙塍方才的言语充分利用了起来,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这随意编造之下却无疑让龙湛等人信了几分。
龙塍但看众人目光转变之色,心知阢力所讲也正是道理之中,再是质疑道:“即便如此,那你阢力将军久是不见突厥之人出谷,难道没有派人进谷打探一番么?”
众人经龙塍这么一提醒,又是将怀疑的目光落到阢力身上。众人细想也知,既然同军阻敌,那怎会不互相快马传信。只看此时的阢力已是不知该如何回言龙塍之问,眉思紧锁,已有慌乱之色。
恰在此时,龙湛出声而来:“龙塍你就不要再质问阢力将军了,那雪峰谷狭小连绵近三十里,峰高谷深,其旁低峰众多,要是快马联信,怕是也要绕路半日才能到达,这也怪不了阢力将军。”
阢力正显慌乱,可龙湛这一无心帮衬之言却是救下了他的性命,只看阢力本是要长出一口大气,以息平方才心中担忧之险,吐到半处之时才由长出之气转为叹息之音。
“阢力多谢龙湛将军明鉴。”
几番对言下来,龙湛等人看来也不会再相信龙塍的辩解之言。无奈之下,龙塍叹出道:“就算阢力将军所言当真,那突厥流兵如何能携带兵刃穿过北庭府的重重关隘,还请阢力将军解答于我。”
这个问题不正是当日长孙伯符同样问过阢力的么?阢力听后,心显一笑,刚要开答,龙湛却是抢声出道:“龙塍,难道你忘了去年的瀚海一战,北庭府不战而逃之事么?难道你还能指望北庭府能办出些事情来?”
龙塍不敢苟同道:“大哥,尽管北庭府战力不济,可像阢力将军所言,伏击父亲千余精卒的突厥之兵也必当是在千余左右,难道他北庭府当真视而不见么!”
龙塍今日疑问颇多,龙湛也不知该是如何回答龙塍,但阢力心知事关生死,连忙回道:“龙塍将军,他突厥之人难道不可以分批而来么!?”
正如阢力所言,若是突厥之人分批而来,就算问及到北庭府王孝杰那处,也是同样的回答。
龙塍再也找不到质疑之言,可隐隐之中,他又十分坚信阿史那伊不会向阢力所言能伏击得了自己的父亲龙广,而面前的阢力更不会有这样的能力,那是谁?会对安西之兵有如此大的仇恨呢?难道是…北庭府的王孝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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