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师从来不知道,午夜的丛林竟然能如此安静。
在他的想象中,这里本应该充满夜虫的鸣叫声、走兽的啸叫声、夜风抚动茂密枝叶的“哗哗”声。
可是,这一切声音都不存在。
寂静。
夜色留存给这密林的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随着清冷的夜风渗入你每一寸皮肤的寂静。
这寂静仿佛附着在你的血液之中,让你能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同时听到的,还有那伴随着心跳的恐惧。
整座丛林似乎都沉睡了……这是张小师内心中的第一个感觉。
唯有月光,才是这黑暗中灵动的活物。
可惜,就连月亮也在枝叶的缝隙中露出一张惨白色的脸,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灵,根本不属于这里的黑夜。
张小师撩起脏兮兮的衣服,擦去了脸上油腻腻的汗水,一张白皙的脸庞暴露在了月光之中。
这是一张17岁少年的脸庞,稚气未脱,一双眼睛闪闪发亮,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机智与戒备;白皙的脸部皮肤让他乍一看像是一个温雅如玉的女生,若不是那双黑石点缀般的瞳仁透着果干刚毅之气,还真让人有种难以分辨的错觉。
挺立的鼻头,规则的嘴唇泛着粉红色的光泽,这一切让张小师看起来有些孱弱。
但他的目光一点都不弱——此时,这炙热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一个敞开的洞口。黑黝黝的洞口的像是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不过这大口吞噬的是黑暗,月光根本无法照进洞口,只有冷风不厌其烦的进了又出,在洞口闹出“呜呜呜”的声响。
“上面记录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吧……”
张小师看了看手里捏着的泛黄纸张,喃喃自语。
他把目光转向洞口,刹那间,心跳和呼吸一起加速。
这里面会有什么?真的如那本日记所记载的那样,保存着我身世的秘密吗?
张小师不知道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答案就在眼前的洞穴中,只需要简单的走近几步,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呼之欲出。
他费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却在最后一刻心生畏缩。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真的在这山洞中找到那个人,就说明,那本日记上所记录的故事全部是事实,同时,这些事实不可避免的指向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他根本就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同时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的异类。
想到这里,张小师的手指不由收紧,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十多年的养育之恩,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欺骗,一对夫妇的慈祥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虽然他们在这十几年来给了自己父母之爱。
不过,他们终究不是张小师的亲生父母。人的骨子里,留存着寻根溯源的血液,张小师也不例外,养父母对他再好,也阻挡不住他寻找自己身世的想法。
只是,这无意中发现的身世秘密也太离奇了一点——张小师居然是在一个深山山洞被发现的,而且,养育他的人是一只千年僵尸。
僵尸!
这个称谓通常只会出现在电影里。当张小师从那本日记里发现这个名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手里所拿的日记本是一本志怪小说。
事实证明,那不是一本志怪小说,而是真真切切的一本日记,上面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不会有半分虚假。
更要命的是,写下这本日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小师的父亲——不,养父张乾西的手笔。张乾西是个认真到极点的人,他所写下的每一个字,张小师都会认为是事实。正是因为这份了解,让张小师在阅读日记的时候寒毛直竖。
这上面写的东西,真的是真的吗?张小师瞪大眼睛,拿着日记本去质问张乾西。
“是真的。”
张小师多么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啊,可张乾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就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你应该已经看到上面写的东西了——那是在十多年前,我参加了一个野外探险队,我们一行十三人,进入了某山区人迹罕至的地带。在一个山洞里,我们发现了一个传说中的生物——不对,还是叫他怪物比较准确······”
昏暗的灯光下,张乾西扶了扶眼镜,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颜色:“……一个僵尸……谁能想到我们会遇到一个僵尸呢,更何况是一个活着的僵尸。十三个人,活下来的只有两个。那僵尸的样子至今还在我的脑袋里。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的世界观完全被颠覆了。但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我们在那个僵尸的棺材旁边发现了一具小棺材,打开一看,里面……”
“里面躺着一个全身雪白的男孩……”
张小师失魂落魄的接了下去,他所说的话,正是张乾西在日记本上记录的情景:“那个男孩就是我,不是吗?看到我的第一眼,你认为我是一个小僵尸,差点用铲子削掉我的脑袋……可是,你为什么在日记本上写:‘这小男孩不知道在山洞里存在了多久,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像是一个活人,他都绝不会是活人。’难道就因为你在僵尸的山洞里发现了我,就因此认为我也是一个怪物吗?如果我是被僵尸抓进山洞的呢······”
不等张小师说完,张乾西的眼角就流下了泪水:“你说的情况不可能发生,因为……”
“为什么?”
“因为在我们十三个到达的时候,山洞是密闭着的。从那个僵尸的状况来看,他至少在洞里被封了千年。我始终想不通你是如何进入山洞的……唯一的解释就是……”
唯一的解释就是张小师也被封在山洞里超过一千年的时间。
不用张乾西说下去,张小师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他还是把我当做怪物来看待——张小师悲哀的想。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张乾西语气急促地说,“这些年来,我无数次想要烧掉那本日记,就是怕你看到上面的内容,可我年纪越来越大,有些事情一旦在我脑海里忘掉,就可以永远被忘掉了,我不想让那次可怕的见闻变成一个虚实难辨的噩梦……小师,就让我们把它当成了一个故事好吗?”
有什么东西在张小师的胸腔中碎裂了,他看着张乾西那张盛满悲伤的脸,几乎要心软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细微的情节忽然在他的眼前清晰起来。
他微微张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东西。接着——
悲伤、愤怒、不甘全部在张小师脸上消失不见了,那张白皙的脸空白如同一张白纸:“张小师——小僵尸。哼哼,在你的心中,我始终是那具棺材里的小怪物吧?张小师,这名字起的真是好。”
冷笑了一声,张小师轻轻把手中的日记本放在了张乾西面前的书桌上,手中却已经暗暗藏下了一张日记本里的纸张。
这张纸上,存在着非常重要的信息。
做完,张小师转身走进夜幕之中。
“你去哪儿!”
“去一个我必须去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不定,您给我起对了名字呢;或许我真的是一个活着的僵尸呢?”
张小师回头冲着张乾西讥讽一笑,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意外的是,这次张乾西并没有阻止他。
他看着张小师消失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