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宁静偏远的山村。入夜以来,不闻一声鸡叫狗吠、虫鸣莺啼。整个村庄建在群山之谷,村庄的尽头只有一户人家。若大的庭院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锈迹斑斑的院门时时吱铛作响。院里人来人往,个个戴着白条孝布,却也是无一人言语。
整栋楼大大小小十几间房皆是炽白一片。唯有二楼南侧大房闪动着火红的烛光。烛火前,一张大红木床雕龙画凤。大红的帷帐用金色的凤钩挂在两侧。床榻中间正襟危坐着一对新人,面白如雪、朱唇紧闭。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冥婚。
面容稚嫩的新娘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01:00。她显得无比沮丧,熬了这么久才不过才熬到一半。
“小艾?”
门外忽尔传来一声轻唤。那是新娘爸爸在担心她,偷偷跑来探问。
“放心,她没事。”新郎抢先回了话。
“我目前没事。”
此时门外小艾爸爸非常懊悔,因为刚刚心急喊了她的名字。这在苏家是大忌!
幸好刚才那小子先应了声。但对于这个来厉不明,却捧着老父遗书主动要和小艾结婚的小子,他也不得不满心戒备。
小艾爸爸在门外站了良久,才慢慢走下楼去给老父亲守灵。
新房内的小艾看了看摇曳的红烛,再看看这虽老气却精心布置的新房。
这一定是爷爷为谁布置的?为谁呢?难道爷爷早知道有今天?
她又偷偷瞄了瞄坐在床另一端的男人。
也就在前几个小时,苏家才从生辰八字贴上知道他叫安佑。现在他穿着一身藏青的中山装,双手搭在腿上直背挺腰地坐着。白净清冷的脸,始终没有一丝过多的表情。
单评长相算得上近似乎完美的帅哥。可就是这骨子里透着高冷和怪异,让人怎么也产生不了好感。
她想起心中数一帅的男孩。那个男孩穿着高中校服,一脸的阳光与桀骜。他叫韩诺,是她的初恋,也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为了爷爷能顺利下葬,她只能和这个陌生人同屋同榻。而且明天一早,族谱里这个人就永远是她苏艾的丈夫,爸爸的女婿,爷爷的孙女婿。
爷爷……
她又想起,那个再平常不过的正午时光。
她很有代入感地看着,五毛钱特效的盗墓电视。身后缓缓响起爷爷沉深的感慨。
“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会觉得盗墓是件神秘而伟大的事。而在以前,大家都觉得是不耻言谈的勾当。并且盗墓的家族,也都被乡人所唾弃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哪有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几门之说。”
他说完停住刚摇半边的头,咽下叹息,端着茶杯往阳台躺椅走去。
七十二岁的爷爷身体清瘦无疾,但却总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而且十分封建古怪。
他上身衣服总会装着一个红布包;每年农历七月十四必定独自回老家竹寨;正午绝不让家人外出郊野……
爷爷那块三指宽大小的红布包,从没打开过,也从不离身。关于老家,家里人也是闭口不提。也就是爷爷要回去的那几日会隐晦地说“回那里,那里”的。
瞥见爷爷的摇椅停止了晃动,苏艾慢慢抱起沙发上的毛巾被,踮起脚尖蹑足过去。刚走几步,瞅见爷爷微微扬起的嘴角。
唉,这么轻还是惊醒了他。苏艾满怀失败感地随手帮他盖上毛巾,“啪嗒嗒”地沓着脚转身回客厅。
“小艾?”爷爷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声。
“爷,我在呢。”
爷爷缓缓地“嗯……”了声。
爷爷时常这样半睡半醒时地喊她,每每听到她答应便会畅然熟睡。苏艾有时会故意去追问干什么。不过,不管怎么大声问,他总是鼾声均匀,不为所醒。
苏艾回到沙发上,将电视音量调为最低。正午的阳光,忽尔偏斜得厉害。不一会便照到她身上,金晃晃而又暖烘烘的让人目昏神迷……
爷爷快步轻盈地走到她身旁,微笑中露着藏不住的忧虑。
“求你~”爷爷的声音听起来很怪,清冷而飘忽,“佑我全族……”
“爸?爸!爸!!”
撕心裂肺的哀叫一声比一声惨烈,苏艾惊得弹了起来。她还靠在沙发上,电视里还是那部剧,音量也还是最小的。
耳旁响起爸爸伤心欲绝的呼喊:“小艾!你爷走了……”
阳台,苏艾爸爸趴在爷的膝盖上,放声哭泣。苏艾撑着麻软的身体,扶着墙赶了过去。
爷爷还是刚才熟睡的样子,亮眼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你怎么能睡着了?!”
“对不起……”苏艾腿一软,无力地摊坐在爷爷脚下。
“咚~”黑红厚重的古钟指向十二点半。
爸爸惊恐地望着钟,像见了魔一样。慌乱地掏出爷爷胸口的红布包。双手颤抖着扯开红布,把里面金色的纸条塞进苏艾的天灵盖头发里,再用红布掩住爷爷的脸。
就在盖红布的前一瞬间,爷爷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再详和,但也就是红布接触到脸时,那种变化骤然停止。
爸妈按照爷的生前的意思,当天下午便把爷爷送往老家竹寨。爸爸说,村里人把灵堂搭在爷爷的老宅子里。
他们到时天色已黑,但全村黯然,无一家亮灯。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原始荒蛮的无人区。
车子绕过两个急弯,停在一处煞白的楼房前。
爸爸下车推开“叮叮当当”的大门,打开院子里的路灯,几个殡仪人员帮着把爷爷的冰棺安放在大厅里。妈妈让苏艾帮她整理房间,给请来的殡仪人员休息。
跟在妈妈身后,踩着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一侧镂空的墙壁窜进丝凉的夜风。苏艾突然觉得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妈,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但……就刚刚,我感觉像是过来的。”
“我刚也是。”
妈妈猛地停住脚,一脸的不安。苏艾差点被她撞下去,一把抓住扶手。
“小……小心点。”
妈妈转身叮嘱完,继续往上去。妈妈本来应该是想喊“小艾”的,但爷爷一直强调,入夜后,不许喊她的名字。
推开卧室的门,整个房间只有白色,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和床。
妈妈停住脚拉住苏艾,示意她不要进去。她站在门口,看到妈妈摸了摸床,又站在那里不动了。
苏艾一直很烦妈妈神秘叨叨的样子,便快步走了进去。大幅度拍了拍床单。奇怪,床单都非常干净,而且还有才洗晒过的清香味。打开衣柜,一层层整齐码放着床套、毛巾等。
除了最南一间打不开的房,其它几间睡房都是一样。
到底是谁把一切都准备好的?
临下楼前,苏艾又看了看走廊尽头的房子。那一定是个有秘密的房间。
下楼后,妈妈避开苏艾和爸爸小声争论着什么。最后像是妈妈赢了,她径直走过来,让苏艾晚上不要睡觉和他们一起给爷守夜。
四十来岁的爸爸弯着背,坐在棺头旁,时时放一沓纸纸在火盆里。时明时暗的纸火让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
因为苏艾是女孩,按着规矩必须跪在棺前,往瓦盆里添纸。说这样故去的亲人才能收到。苏艾跪在热哄哄的火盆旁,觉得异常倦乏。爸爸把她点得像鸡啄米的头,轻轻揽到膝上。
苏艾半睡半醒地想起中午的梦。
爷爷的声音清冷而飘忽:“求你~佑我全族……”
什么竹?竹寨的竹吗?想葬在竹寨?那为什么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