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拨开云雾,照亮了在秋意环抱中的一方天地。微湿的海风推着浪潮在海鸟的清鸣中不断地涌~向岸滩,坐落在东海之滨的小湾村在清晨的呼唤中缓缓醒来。
当村民们仍处在半睡半醒的朦胧间,村外不远处一片低矮的树林内,一群半大孩童分别站成两拨,彼此对视而立,气氛似乎有些紧张。
一拨五人,一拨两人。
“云良,你们就来了两个?乔本那小子呢?是不是怕得不敢来了,想当缩头乌龟啊!”
五人队伍中,一位皮肤黝~黑的半大孩童双手叉腰颐指气使,指着对面两个孩童大声嘲笑道。
神气孩童话音刚落,周围的孩童们立马发出一阵轰笑声,可以看出,五人以神气孩童年为首,隐隐一副得意姿态。
“余刚,你少得意,乔本才不是那种人,就算他不来,我和啊福两人对付你们几个绰绰有余。”面对对方五人的讽刺与嘲弄,那位被唤作云良的孩童毫不示弱,那对明亮灵动的眸子中看不到丝毫畏惧。
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体态肥胖的孩童,面对对方五人,两人明显处于弱势,但他们似乎不以为然。
“对乔..乔本定..定是有事.事..耽..耽搁了。”肥胖孩童一脸憨厚,说话有些磕巴,但此刻他决定为了友情挺身而出,“我..我娘说过不..不能..能打架,但今天我..我就豁..豁出去了。”
“哈哈哈,就凭你们俩?我们这边可有五人,就算乔本现在赶来你们照样会输得很惨。”叫余刚的神气孩童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一脸得意与轻视,“肥福,你可是姓余的,怎么能帮个外姓人和我们为作对,等会儿打起来可别怪我们欺负你。”
“啊..啊良是..是我的朋友!你尽..尽尽管来吧!”肥胖孩童的回答虽然不够流畅,却没有丝毫的迟疑。
“余刚,平日不论你如何嚣张,如何辱我,骂我,我都当作看不见听不着,但辱我爹娘,我就不能再装聋子,难道你自封了个‘湾村小霸王'就以为我们怕你!”
叫余刚的神气少年在村子里一向张狂,从来没有人敢正面与他对着干,看到对方两人如此态度,心中不免恼火。
“云良,你一个外姓小子神气什么,你和你~爷爷搬来村子这么久,你爹娘出现过吗?说你爹娘死了有错吗?我看,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闻言,被唤作云良的孩童心头顿时血气翻涌,怒不可遏,不由得横眉一竖,稚~嫩的脸蛋变得有些僵硬,原本明亮的双眸竟染上一片薄薄的霜意,双拳一紧不由发出一阵清脆的嘣响。
“不不..不必和他废..废话。”
“打!”
不知是谁的一声呼喝,这时正好成了战场冲锋上的号角,下一刻,七名孩童已扭打作一团。
这位被唤作云良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一脸乖巧模样,平日里挺招村子里的大人们喜欢,但乖不代表弱,打起架来可说是判若两人。
那双浓浓的剑眉一扬,仿佛燃烧的火云般,气势倒有些摄人,完全不顾其余几个孩童,一股脑地扑向对面为首的孩童,颇有擒贼先擒王的架势。
而那名叫作余福的肥胖孩童则在一旁打掩护,靠着大约是其他孩童两倍的体重,硬是挡住了其余几人,为云良创造出与余刚单挑的机会。
其实,云良本非本村人,自打出生就没有见过父母,常年随着爷爷四处漂泊,两年前爷孙俩来到东方之滨的小湾村,自此便住下了。
渔村里大多数村民都姓余,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渔村,至于那些外姓人多是迁徙到此,又或是因婚嫁而移居此地,人数上远不及余姓之人。
云良作为刚移居渔村不久的“新人”,自然行~事处处低调,与村里的同龄人从未有过争吵。
在余刚等五人眼中,云良毫无疑问是个任人拿捏“软柿子”,拿捏一个软柿子应该很轻松,余刚等一群孩童认为这理所当然。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就在这群孩童刚摆开架势之际,云良的身形动了,他就像一只矫捷的兔子,一窜一闪,几下腾挪,下一刻便出现在余刚的近前。
看着云良的身影在瞳孔中迅速放大,余刚先是一惊,但很快又松懈下来,他没有料到云良的身形如此敏捷,不过光是如此还不足以让他重视,他的脸上依旧洋溢着自信。
余刚和村里的同龄孩童打架,从来没有输过,一场都没有,凭的是什么──力气。
他认为,云良的速度再快又如何,打架的输赢关键靠的是力气,他不认为眼前这位看似瘦瘦弱弱的同龄孩子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不过他的自信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消失了,当二人的目光在丈许距离处正面对碰的一刹那,打架未尝败绩的余刚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压力,甚至心慌。
他自问“纵横”小湾村多年,打遍村中孩童无敌手,头一回出现这没来由的胆怯。
只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此刻,那双眼睛仿佛有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似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噬殆尽。
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刹那间他的自信已被尽数吞噬,令他浑身寒毛一粟。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目光,这种绝不该出现在孩童身上的目光,一时间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种想喊娘的冲动。
云良在他眼中,早已不再是一个同龄的孩子,他是一匹野兽,又或者更像一头怪物,莫名的恐惧如石沙般倾泻而下,眨眼间已堆积如山,将他那颗尚在幼弱阶段的心灵完全压垮。
仅是一息间的愣神,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已被云良稳稳地压在身下。
啊~!
啊~!
啊~!
只听得连声痛呼,云良的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向身下的余刚,而这位自封湾村小霸王的余刚竟然连一丝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双手抱着头并且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像极了热锅上的虾蛄。
出乎众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其中还包括站在云良一边的余福,他们眼前的神气孩童哪还有平日里的神气,只是一味地痛呼出声,不仅如此,他竟然开口求饶了。
这...孩童们已经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清晨的风轻拂着枝头上将要凋零的黄叶,簌簌微响,像一群鼓掌的看客。
远处地平线上的那颗火球越发明亮,微红的光芒穿过树林被切割成了无数碎片,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挥拳如雨的男孩身上,本该是凄厉的暴力画面却意外添上几乎柔美,显得有些怪异。
作“壁上观”的几位孩童们觉得画面太美,纷纷偏过头去。
余刚敢自封村中小霸王,除了他打架厉害,还有一个原因,他出生时选对了人家。
他的父亲就是本村最有权势的人,同时也是村里最富有的人,他就是小湾村的村长余有财。
在偏避的海边渔村,村长的权力无疑是最大的,而且在村里说话很有分量,村里没有人敢轻易得罪。
而余刚作为村长的独子,村里人尽是想着法子去讨好他,让自家孩子与余刚走得近些是多数人的想法,至少不能在打架上赢他。
就这般,余刚成了村子里打架最强的孩子王,至少他认为自己有这实力。
但理想与现实往往无法重合,且差异甚大。
啊~!
啊~!
啊~!
余刚的痛呼渐渐变成惨叫,在风与叶的伴奏下哼成了歌。
但云良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而旁边的几位孩童只是张大着嘴巴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这一幕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在旁观者的心里却被拉得很长。
几位平日老跟在余刚后头的孩童眼看不对,都稍稍缩了回去。
此时的云良正背对着他们,几位孩童并未看到他此刻的神情,不过光是背影已经让他们产生了畏缩情绪。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余福,他发现云良有些不对劲,不像平日的云良,心中有些担心,他赶忙上前将云良一把抱住,大喊道:
“啊良,够了,停手!”
这次,他的说话没有磕绊,或许是对朋友的关心给了他某种力量。
被余福抱住的一刹那,云良身体像触电般微微一震,挥舞的双拳便停滞在空中再也没有落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冷静下来的云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是快虚脱一般,体内奔流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
此刻,这双不足馒头大的稚嫩拳头上已是累累伤痕,放松下来的他顿时感受到拳头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回想起刚才的那股狠劲,云良不禁有些后怕,仿佛着了魔一般。
该是气昏头了吧,他心中暗忖。
但相比地上的余刚,云良拳头上那点伤根本不值一提。
“我认输...别打...别打了!”
冷不丁,一个哀弱的声音响起。
这时,云良才发现自己身下正压着一个人,肥头大耳,模样丑陋至极。
云良定睛而视,迟疑了一会又转头向余福问道:“这人是谁?”
“人人..是你你打的,还还..问我是是..是谁?”
云良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位身影,那位平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号称湾村小霸王。
只是这副尊容......云良忍不住挠了挠下巴。
见到云良恢复正常,余福粗重的双臂松开了,他没有看余刚,只是警惕的望着正在围观的四人。
但他没有注意到,当他抱住云良的那一刻,他那“双人份”的体重也压在了余刚身上,原本伤情不算太重的余刚瞬间脸色刷白。
在余刚挨揍的时候,余刚的四位跟班们只是呆呆的看着,什么也没做,但不代表接下来不会有所动作,余福对此抱有警惕。
的确,刚刚所发生的事在他们四人看来完全不可思议。
村里的孩子们一向都怕余刚,不仅是因为他是村长的儿子,而他的力气也确实挺大。
没有人能把余刚骑在身下打,也没有人敢。
何况,对方是一直被他们视作软柿子的云良。
他们四人与余刚的关系其实算不得什么朋友,只是一味的被使唤,更像是“首领”与“喽啰”的关系。
他们毕竟都是孩子,不过是希望跟着余刚,在他后面逞逞威风,狐假虎威。
看着余刚被人压在身下惨叫连连,一时间,他们没了主意。
紧张和害怕的情绪在心头萦绕,他们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害怕完全占据了脑子,以至于眼睁睁看着余刚被打。
就在四人警惕且略带畏惧的目光中,云良站起了身子,拍了拍上衣下摆的尘土,然后低头看了眼仍躺在地上的余刚。
余刚蜷缩作一团,像只受惊的刺猬,身上肿了几个包,但呼吸还算匀称,似乎没什么大碍。
云良略显消瘦,刚满十二岁,论力气并不比同龄人大。
他平静的注视着余刚,整整好一会儿时间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离开,并没有出现常见的胜利者与失败者的对话。
余福见状跟了上去,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余刚,轻啐道:
“纸..纸老虎。”
同时投去一个古怪的眼神,似笑非笑,有些许同情,更多的是嘲笑。
很快,余刚在四位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好生怪异。
自他打出生以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一刻也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应对。
余刚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离去的背影,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对方走地远了,他突然抬头,高声喊道:
“云良,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