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小时的国际飞行,头等舱独立的空间内,向洋纤细的身躯卷缩奢华的真皮沙发内,远处层叠的夕阳余晖的云霞,漫燃天际,从窗口撒入在她白色衬衫上染出一片橙红。
八年了,回到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她胸口却像塞了一团湿透水的棉花,重重的得压着她喘不过气来,真的没想过要回来的,从她决定彻底逃离那一秒,她绝不相信自己还会回来。
这个时间点,国际机场接机人来人往,向洋推着行李箱匆匆而过,从屏蔽门中出来,南方空气中特有的湿气扑面而来,深吸一口,熟悉得就像从没离开过。
身后是八号门,没错,电话里若泽让她在这里等。
“向洋——”一声好听的低唤。
她寻声望去,卡宴旁的男人身型颀长,一身正装,清俊非凡。
他目光清浅,越过人群与她四目相对时,柔柔的笑意在唇边漾开。
“若泽。”向洋也笑了,对着久别重逢的朋友张开双臂,若泽大步过去,温柔的把她拥进怀里。
向洋问,“等了很久吧?”
“没有,刚到。”他眼中难掩喜悦,目光在她美好的面容流转一圈才将她放开。
“你要说等了很长时间,我会愧疚的。”向洋笑说。
若泽很认真,“嗯,我记住了,下次一定这么说。”
向洋被他逗的扑哧一笑。
“这里不能停车,我们上车再说。”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并肩而走,“坐了多少个小时?累了吧?”
“嗯,累了。”向洋坦然承认,一直没合眼,她习惯性的头疼又隐隐要犯了。
察觉她的疲色,他说:“再累也要吃东西的,飞机上的东西不好吃,我们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确实。
坐进车里,若泽娴熟的为她系上安全带,男人身上淡淡好闻的气息从她鼻尖一晃而过。
向洋笑了:“要说你这样温柔体贴的青年才俊没女朋友,谁信。”
他唇角微扬,“很快就会有了。”
向洋堂目结舌,什么时候的事?
“说说,谁家的姑娘这么幸运。”
“很快你会知道的。”若泽眉眼溶着柔柔的笑意,轻描淡写的带过。“跟恒达的合作是多久?”
“掖着藏着,狡猾!”见他有意转开话题向洋没在追问,反正迟早能见着,不用急于一时,他想说自然会说的,这个男人有主意,嘴还严。
“半年左右。”她答。
“嗯。”
他顿了一阵,又问:“准备好面对他了吗?”
她耸耸肩,面朝窗外:“谈不上什么面对了,只是工作接触而已,你知道的啊——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怎么没有把他带回来?”他直视前方灵活转动方向盘。
向洋扶额,“别说了,听到说我要回来,他干脆就不理我了,到现在都不接电话。”
若泽但笑不语。
一路顺畅,下了机场快速路,很快驶入市区。
车窗外,华灯初上,步履匆匆。
一切看似熟悉却又不复记忆中的模样,一晃而过繁华又陌生的景象,无不提心提醒她,时光流逝。
她出生在这座江城,5岁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了,父亲是个孤儿,没有其他亲戚,他离开后,继母带着她生活,一个身无分文,又连栖身之所都没有的农村妇女,在大城市中,生活艰难可想而知。没过两年继母带着她改嫁了,叔叔不喜欢她,结婚后更胜,没多久,一对弟妹呱呱坠地,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捉襟见肘。
于是在40平米拥挤杂乱的旧房子里,她是多余的存在,因为她和这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前夫的孩子,这个身份就足以成为叔叔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想什么?”看她出神,若泽问。
哎,这个地方当然会让她想起很多事,不过都过去了,像是前尘记忆,向洋感慨道:“记得我第一次坐你车吗?”
一些画面在脑海浮现,若泽笑意渐浓,“怎么会不记得。”
“嗯!”向洋会意的点点头,“我也记得,那天好冷。”
“简直可怜死了,像找不到家的小猫。”若泽接过话头。
“你车子停我旁边的时候,我差点都哭出来了,那一秒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这种幸运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
“看出来了。”说起那时的事,他唇瓣弧度更是好看。
向洋白了他一眼,“有时候想起来我会特别害怕,害怕没有遇见你,又想如果没遇见你,我怎么办?”
他怎么会不懂,揉了揉她的发顶,眼眸中沉淀了某种很深很静的光,“放心,毕竟我们遇见也不只一次。”
“那也不一定,要不是先你见过我可怜兮兮样子,我们第二次见面,你肯定不会理我的。”向洋笑着,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
“不会。”他笃定。
是啊,若泽一直都在,不管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合作方安排住哪家酒店?”他问。
“w。”是家超五星级的酒店,在GDP中心。
若泽从中控屉中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她。
“是什么?”
“钥匙,酒店没有家里舒服。”
见她蹙眉,解释说:“你之前给我的卡,属于我的,我一分不少一份不多的从里面拿了出来,剩余的我为您在江城置办了一套物业,装修好了,是你喜欢风格,位置不错住起来也会比酒店舒服很多。”
“你干嘛买房子?”
“等你回来住。”若泽说得云淡风清,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向洋看着手中的钥匙心中疑惑了,“你就这么确信我会回来?”
“确信。”
“为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躲一辈子。”
是啊,坦然面对也不是什么难事,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房子可以住,但是我回去必须还给你。”向洋语气不容拒绝。
若泽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向洋认出这家吃酸菜鱼的饭店,从前嫌贵,很少来,现在门面装修了,高端的很。
向洋感叹,“短短几年变化真大,我都不快认不出来这条路了。”
“向洋,”若泽凝视她,“这几年的时间,一点都不短。”
向洋苦笑,“也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泽提前定了个安静的位置,点的都是她喜欢的,她胃口不是特别好,一顿饭下来没吃多少,若泽知道她累了,招来侍者结账。
一对璧人从门外进来,这个角度恰好进入向洋的视线中,那张熟悉的脸蛋上不再像琉璃般璀璨耀眼,美貌依旧却显得暗淡无光了。
是她?李紫惜?
向洋眼眶瞬间干涩的发疼,胸口被重重的敲击着,每一下都足以把她震碎。
她甚至不敢移眼去看,看她旁边西装笔挺的男人。
向洋目光太过强烈,引起了那女人的注意,视线扫到这边时,脚下步伐生生顿住,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是向洋?!
旁边的男人以为她有什么不适,搀起她的胳膊,问句什么?
李紫惜压根没有听到。
简直命运弄人啊!事隔多年她样子竟然一点没变,甚至更明亮了,而自己则跟残花败柳一样!
凭什么?!
那时,她以为自己赢过了这个女人,牢牢抓住了本就属于自己的幸福,将她狠狠的踩到脚下!
到头来呢?
摔得粉身碎骨的谁?家破人亡的是谁?
更可悲的是,为了生存,她还不得不低头,呵!她李紫惜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可笑的。
李紫惜眼眸泛起了一层隐隐的水汽,那男人又在她耳旁关切的问,“怎么?哪不舒服?”
缓过神,她重整姿态,道:“没什么,见到多年不见的熟人,我们过去问候一下。”
说着,她搀着男人,直直往这边过来。
向洋呆愣木纳,目光终于落向她挽于身旁的男人——
是个俊俏的男人,却不是不及他的。
怎么会?
明明说过,只会娶她这样的女人——
还有,向洋甚至从没想过,李紫惜有一天会挽着其他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曾经她李紫惜何其手段,她以为情人早终成眷属。
若泽注意到她的失态,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去,瞬间恍然。
秦若泽反应极快,优雅起身,礼貌问道,“李小姐,这么巧。”
“是····是啊。”李紫惜声音涩哑,目光闪烁,不敢直眼他,她故作镇定的望着向洋,“向洋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等她问出来,向洋冷声打断她,“若泽,我们走吧。”
她与这个女人的前尘往事,她不会忘,这个女人,跟她多说一句都算脏了自己。
向洋豁然起身,挽起若泽的胳膊往外走。
若泽将臂弯里的小手牵起。
他懂,所以无限怜爱,因为他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若泽温文尔雅的说:“李小姐,那我们先走一步,失陪。”
眼看两人就要走,李紫惜尴尬喊道,“向洋——”
向洋本不想回头,却又听她在身后抢着说,“向洋,从前算我对不起你,该受的报复我也受了,眼前,也不见得我过的就比你好——”
“所以呢?”向洋回身淡漠的问道。
她想表达什么?难道在他们眼里,他们设计好的剧本里,她向洋落荒而逃的这八年,就该过得比谁都差?
李紫惜眼光若有似无的扫向她身旁的秦若泽,抿了抿唇瓣继续说,“所以,我们之间算两清了,谁都不欠谁。”
向洋有些想笑,她有什么资格跟她两清?欠她的,从头到尾就是你李紫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