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天地震颤,伴着滂沱的大雨,使得上游决堤之水如滔天浊浪,呼啸着奔腾而下。漭水两岸因连年战事,无一人居住,唯有前几日才驻扎在此的一支东陵部队。
黑暗的夜空,吞噬了可怖的景象。水流带着碎石、泥沙,发出愤怒的号叫声。孙岚眼前一片漆黑,可脑海中,却不断传来东陵士卒痛苦的哀嚎声。一支几千人的部队,便被山洪冲刷地无影无踪,真是可怕至极。
孙岚抹了一把冷汗,庆幸阳丘关建立在如此高地之上,松了口气道:“将军,接下来将如何应对?”
“即将入秋,这雨过不了一时半会便会停。”林书韵徐徐道:“待雨一停,便将粮草运送至军中。”
“是。”孙岚下去传达命令,林书韵却依然负手而立,抬头望向远方。
身侧的徐让撑起一把伞,圆且明亮的眼睛掠过一丝担忧,“大小姐,天气寒凉,您回屋歇息吧。”
“他们二人可有消息?”林书韵望着眼前的惨烈景象,语气却柔软下来。
“尚未归来。”徐让想了想,又道:“白爷多智,跟随平北将军在一障山荡匪之时,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您不必担心。”
雷雨阵阵,月重影率了众人,找了一处宽敞的洞穴避雨。那洞穴平坦宽阔,高于地面,倒像是人为挖凿而成。
“众军士五人为一组,轮流值守休息。”月重影朗声道。
“是!”众人得令,须臾便分未十支小分队,各自领命。
“没想到书韵姨娘麾下,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元小令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不由打了个喷嚏。
“中郎将在西北御敌七年,保得一方平安,使东陵人不敢南下。”他脱下潮湿的外袍,将里面尚且干燥的单衣脱下,披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恰好看见薄薄的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一些洁净的肌肤。月重影也正低头看她,乌黑****的长发贴在洁白的面颊之上,却透露出女子的明媚。只是这一念,他喉结微动,身上莫名燥热起来。
“咦?”元小令好奇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碰触她喉间的一点凸起,“在动?”
他猛地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别动。”
分明是清冷的雨夜,他的手心却热得令人心慌,元小令抽出手,探向他的额头,果然一样灼热。她的目光中透出隐隐担忧,“你生病了?”
月重影低低叹了一口气,兀自笑了起来,再度伸手将她的掌心移开,“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我?”她刚想说些什么,他忽然执起她的双手,缓缓低头,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他的亲吻****而热烈,令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暖暖的热流自手上传来,袭边全身。这是她生平从未有过的触感,即使当日被林书落亲吻,她也没有萌生过过害羞到想要逃离的情绪。
他究竟是怎么了,自从这次北上,月重影就怪怪的,莫名对她那样好,那样温柔。他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可她的心里,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温暖、这样安宁?自己不会是,也喜欢上他了吧?
觉察到她的紧张,月重影扬起脸,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他的眸子于漆黑的夜里泛着一丝光亮,“下一次,你若再不听劝,挑拨我的心性,便……不是这样简单。”
言下之意,是她勾引他?元小令当下觉得更热了,慌慌张张的开口,说出一段破碎的语句,“重影……我、我没有……想要……如此。”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月重影不禁笑出声来,指尖碰触她的鼻端,“吓唬你的,别当真。”
“你!”元小令羞红了一张脸,对着他的胸口便是一拳。
月重影闷哼一声,顺势握住她愤怒的拳头,轻轻一带,便将她揽入怀中。值夜的军士恰好看到这一幕,慌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五十余军士全都自觉地躲在了这洞穴的入口处,再也没有人走近。
那军士抹了一把冷汗道:“两位参军衣衫半解,抱在一处,当真是风流无限……”
有人好奇道:“那两位参军,到底是谁在上面?”
“自然是元爷,我看到他一个猛冲,便将白爷摁倒在了身下。”
此话一出,众军士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谁能知道女人一般瘦小秀气的元爷,竟然将器宇轩昂的白爷治得服服帖帖,果真是世间一物降一物啊!
夜色渐浓,元小令枕着月重影的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若是书韵姨娘没有调离西北,那么便不会有后来的战事?”
“中郎将确实有抵御东陵的魄力。”他轻声道。
若是当年书韵姨娘没有怀上爹爹的孩子,便不会嫁给爹爹,若是没有嫁给爹爹,便不会离开西北,说到底,都是爹爹的错。
三年前,爹爹奉皇命北上监军,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前脚刚刚回家时,后脚便来了已有三个月身孕的书韵姨娘。她满心欢喜地希望自己能有个弟弟妹妹,然而书韵姨娘车马劳顿,那孩子也未能保住……
而后书韵姨娘,再也没有生个弟妹出来,于是她一直是家中独女。元小令辗转反侧,不由微微叹气。
“怎么了?”黑暗中,他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
“若是书韵姨娘不回去便好了……”她惋惜道:“可是不回去,也不能在这里生孩子呀!”
月重影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说她当年……身怀六甲?”
元小令坐起身来,好奇道:“怎么?”
他垂眸半晌,才缓缓道:“彼时,她与鹰王东陵陌有一段情。”
她最敬爱的书韵姨娘,与鹰王东陵陌有一段情?东陵陌杀死了平东将军林苏荣,三万仓平男儿尸骨未寒,这怎么可能!
“骗人,你胡说!”元小令愤怒地握紧他的手臂,意欲挠出几道血痕来。
“当日修远与中郎将,都在西北之地。而我,恰在修远军中。”即使在黑暗中,月重影也能看清她憋红的一张小脸,不由后悔道:“不该对你说这些。”
元小令有一霎那的怔忪,颓然坐在一旁,抱着膝盖再不说话。是那个人吧,是那个眼睛犀利如鹰一般的中年男子。伸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这匕首,真是那东陵人的么?书韵姨娘的心里,也曾有过那人?她的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数日前,修远至相府拜访时,她举起望远筒看到的情形。修远抬起手,想要抚平书韵姨娘被风吹散的长发,书韵姨娘别过脸,躲开了他的触碰。而后他眼神中的不甘、寂寞、愤怒的情绪,竟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修远拒绝她,并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位置留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