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呐!”宋冕高呼,却被杨言之拦住,“大人不觉得,这令牌颇为眼熟?”
“就凭一块令牌,真是可笑。”宋冕自地上爬起,兀自干笑了两声,却发现他的军师,县丞杨言之神情肃静,对着令牌缓缓俯下身去,磕了个响头。
“这是京城林氏的白玉令牌。”杨言之回忆,几年前他进京殿试,亲见过白玉令牌,乃是荣安林氏一族特有的印信。
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宋冕,“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他忘了谁不好,偏偏忘记了自己的再生父母,授业恩师林书落,不由连连磕头,“给老师磕头了!”
“起身吧”黑衣侍者徐徐道:“我奉密旨在身,特来追捕京中秘逃的两名女子。”
“女子?”杨言之长髯微动。
“此时却是叛国通敌的女匪了。”他言语间是淡淡的冷清,“宋大人可听说宫中“山河水域图”不翼而飞?”
“下官略有耳闻。”
“宫中出了奸细,本使奉旨追讨至淮水县,却不见了二人踪影,特请知县大人相助。”说罢,黑衣侍者对着宋冕道:“那二人连夜出逃,想必还穿着宫服。”
杨言之恍然大悟,凑近宋冕窃窃私语。
宋冕神色惊变,可不是,方才他捉住的那两个妖女不就是穿得花团锦簇,可不就是宫里之人么,慌忙弯腰道:“尊使请随我来!”
夜色深深,三人的脚步窸窸窣窣,打破了沉寂的地牢。昏暗的地牢中点着几只火把,依稀能看清不远处的景象。然而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却令宋冕心上生出些不详的感觉。
“今日是谁值夜?”宋冕高喝一声。
“大人。”虚弱的声音似是从脚下传来。
“谁?”宋冕一个哆嗦,脚腕上竟多了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鬼,鬼啊!”知县大人大惊失色,甩开那只手臂,躲入杨言之身后。
杨言之低头细看,变色微便,“张副队!”张副队突起的驼背上横着一柄大刀,竟是平日里所用的兵器。
“是何人所为?”黑衣侍者扶起张副队,手掌抚着他的后背,缓缓传递着内力。
“无名……”张副队挣扎着吐出几个字,身子一沉,气息凝结。
“死了。”杨言之蹲下来,以手指轻触他的鼻息,却见黑衣侍者站起身,足尖轻点,消失在狭长的暗牢里。
杨言之神色一凛,便又跟了上去。
“杨大人,等等我。”宋冕吓得双腿发麻,一个劲扯着杨言之的衣裳不肯松开。
暗牢尽头,无名大师狠狠扯着澜华胸前的衣衫,“你把它藏在了何处,说!”
澜华唇角渗出乌黑的血迹,漂亮色青色眸子狠狠瞪着眼前之人,就是不肯多说一句话。
“你放开她!”元小令冲上前去,手中的弯刀直招呼他的后背。
无名大师像是后脑长了眼睛一般,轻轻一闪,便躲开了这一击。元小令比之无名,略显身形娇小,攻击却极快,一把匕首在她手中仿若龙蛇,刀刀凛冽,向他的要害直攻而去。他躲闪不及,双臂格挡在身前,右肩忽然被利器划破,霎时血水四溢,疼痛难捱,不由闷声一声,捂住右臂,跪坐在地。
虽然牢室灯光暗淡,元小令仍然清楚地看到,他鼻端有一颗黑痣,随着他痛苦的抽动为之一颤。他的容貌以及他鼻端的那颗黑痣,令她不由想起建熙城外那次追杀。
只一瞬间的分神,无名大师随手抓起一把泥土,砸在元小令脸上。她眼前一黑,看不清周遭景物,只觉胸口受了他重重一击,痛得像是要碎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无名大师不与元小令纠缠,直冲道澜华身前,将她摁倒在冰冷的地面,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道:“快说,在哪里!”
澜华对咬紧牙关,就是不说出一个字。
“既然如此,休怪我不怜香惜玉!”他加重手中的力道,一双眼瞪得大如铜铃。
澜华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身子不住地颤抖,喉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挥动着一双手试图推开无名大师,却终是敌不过他的力道。
“澜、澜华!”元小令急得几乎哭出声来,却见澜华脸上满是乌青,一双腿四处乱蹬,形容痛苦异常。
她卯足的劲将匕首掷出,无名大师闻声回头,慌忙躲闪,却仍被斜飞而来的匕首刺破了衣衫,腹中一凉,又是一抹血迹。
“我先杀了你!”无名大师怒火冲天,对着元小令击了一掌,这一掌使出了浑身力气,伴着“呼呼”的风声猛挥至她面前。
元小令才十六岁,还未成亲生子,怎能就此死去?有些害怕,又有些绝望,闭上眼喃喃道:“小白。”
“噗!”痛楚的吼叫声伴着骨骼断裂的声音忽然传来,元小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睁开了一只眼。
她只能看到眼前之人的后背,他高且颀长,墨色的衣衫浓似黑夜,却令她觉得无比温暖。
他的身手敏捷似虎豹,即便是赤手空拳,仍逼得无名大师无路可逃。二人痴缠一处,无名大师渐渐落了下风,黑衣人招招夺命,掌风呼啸而过,似长剑般划过空中,发出凛冽之声。无名大师躲闪不及,被他掌风所伤,“哗”地吐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
“是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清越响亮,带着隐约的怒气,直穿云霄。
无名大师抬起头,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忽而一咬牙,唇角渗出汩汩的鲜血,竟是断了气。
黑衣人看了一眼死去的无名,转身将元小令从地上抱起,急切道:“你怎么样?”
元小令掀开他的斗笠,见到救星一般痴痴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委屈似得颤声哭泣:“小白,果然来救我了!”
说罢双目一阖,晕了过去。
躺在不远处的澜华微睁双目,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双人,微笑着忽然落下泪来,她好羡慕,好羡慕有这样一个能护着她的人。
元小令唇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脸上有淡淡的淤青,憔悴的神情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他紧张地执起她的手腕摸索,触手脉象平和,竟是……竟是睡着了。月重影将她揉进怀里,低头轻轻贴着她的面颊,像是怕吵醒她一般,喃喃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二日一早,当澜华将昨夜之事告诉元小令之时,她红着脸嚷嚷道:“不可能,澜华你取笑我!”
前路越来越荒凉,热风夹杂着灰尘与黄沙,自西北猎猎而来。月重影正在驾车,以袖袍掩了口鼻,听到马车内女子的嘻戏声,在黑色的袖袍后,暗自扬起嘴角,弯成一钩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