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浮动着修竹的影子,她会不会已经死了?元小令惊了一声冷汗,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满脸泪痕,竟是急得哭了。
“又说梦话了。”月重影拨弄着一旁的火堆,赤色的火焰高高跃起,将他的侧脸照得一片清晰。
“嗯?”她缓缓张开嘴,喉咙疼得厉害,“我……说什么了?”
“你一直唤着一个人的名字。”他转头望向她,犹记得她上次落水之后高烧不退,也是断断续续喊着这个名字。
元小令闭上眼,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修竹。”
“若是修竹知道你仍旧念着他,会高兴的。”月重影并不看她,像是在给她讲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元小令坐起身来,月重影盖在她身上的玄色外袍顺势滑落。想到自己身上衣衫未干,她便将他的长袍披在肩上,挪到他身侧坐下。
她抱着膝盖问,“你也认得修竹?”
月重影淡淡地“嗯”了一声,元小令望着他的侧脸,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路修竹是路修远的亲弟弟,也是她儿时的好友。他有别于林书落乖张好胜的性子,虽然身体瘦弱得像是一棵狗尾巴草,却有竹一样的坚韧的心性。
那****“跳水自尽”之后,路修竹便找人教她游泳,令她尴尬了很久。又过了两年,路修远征战归朝,她便央求路修竹常常替她送些糕点给哥哥。路修竹一开始总是帮他,过了几个月,像是发现了她对他哥哥的不轨之心,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临了还对她说,“兄长已有婚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元小令哭丧着一张脸,“修竹,修竹,你为什么不帮我?”
她甚至认认真真地跪在安帝面前,“皇帝舅舅,你把平北京将军许配给小令好不好?”
此话一出,在座的后妃乐成一片,彼时平北将军乃刚刚加冠,乃是二十岁的大好年华,元小令只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那一日荣安城的梨花开遍了大街小巷,元小令却望着漫天的雪白苦恼不已。
“听说你要嫁给修远?”一旁的少年白衣如雪,眯着一双桃花眼,以一柄缎面折扇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有多讨厌他,才以这样的方式羞辱他?”
他的嘴巴总是这样恶毒,让她无处遁逃。元小令索性嫌恶地对他翻了个白眼,“林书落,我讨厌你。”
在那之后,谁都没有提起过她年少时的玩笑话,她与路修竹、林书落一如往日那般在宫中伴读。平北将军偶尔进宫,她便随着路修竹一样,躲在花园里偷偷看他。她偷窥他不过是因为喜欢,可是修竹,你为什么总是远远地望着你的哥哥呢?
元小令索瑟着身子,眼眶突然湿润,那时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路修远,可是多年以后,每每午夜梦回,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她与路修竹在一起的少年时光。若是时间可以回到过去,她定会好好待他,不欺负他。
修竹,你若还在,那该多好。
像是发觉了她的伤心,月重影清了清嗓子道:“多谢你替我照顾神君。”
元小令擦了擦眼泪,“多亏了神君。”
说到神君,她不由回头望去,只见他正立在不远处,叼着半截死去的毒蛇,在地上又叨又砸,那模样真是凶残……再看那毒蛇只有半截身子,似是被她斩杀的那条。
“神君这是在……鞭尸么?”元小令不可思议地望着神君,眼睛挣得老大。
“鞭尸?”月重影轻笑出声,“亏你想得出来。”
她的一双眼盯着神君,忽然慌乱起来,“东陵人扮作商人混入城中,十分可疑。”
“我都知道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她两颊的眼泪,“你以一枚钱币传递消息,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月重影墨眸带笑,“你怎会发现他们的目标是玉河水库?”
玉河水库?元小令猛然想起,神君曾在建熙城的小巷中截获了一只信鸽,那鸽子的腿上绑着的,恰好是建熙城布防图。
“我看到那枚钱币,便猜到有东陵军士伪装成商旅混了进来。而岗哨来报,三日内只有一艘商船进入。”月重影缓缓道:“还记得我们那日看到的那些大船么?”
裘云商大婚那日,他们扮作渔人模样来到建熙城,是看到了十余艘大船缓缓而来。
元小令点头,“我被东陵人掳到船上,逃跑前曾暗自观察过,船舱中藏满了人。”
月重影赞许地点点头,“所以你猜到他们意图袭击粮草、或是侵占玉河水库?”
“嗯,可是即便如此,为了躲过岗哨,他们仍载了许多锱铢物品,船上也不过几百人,即便是破袭战术,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月重影听到此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不过在分开几个时辰,元参军都懂得战术分析了。”
他暖和的手掌触及她,痒痒的、麻麻的,教她有些羞赧,却听月重影继续道:“对于凶狠好战的东陵人来说,炸掉水库,速战速决,可谓上上策。”
月重影娓娓道来,听得元小令目瞪口呆,那么他的意思是说,她无意间挽救了玉河水库,挽救了建熙城?
她忽然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着头道:“我不过是歪打正着,不过……我见到一个东陵人,就是上次绑架我的那个。”
回想起她的描述,那是一个红发少年,眼神锐利如鹰,却能摄人心魂。月重影不禁笑道:“不论是哪个,恐怕都已沉尸江底了。”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此话一出却让元小令浑身一颤。她不由想起初至常胜军中听到的传言:月重影是计谋毒辣,下手狠绝之人。因在一障山之战削了千余悍匪的首级,人人又敬又怕,称他为白面阎罗。
久而久之,人人都只称他一声“白爷”,却不知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月重影只见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意间抬眼望去,只见宽阔的江面之上,有一位白衣公子独立船头,双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孤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