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让也浑身湿透地躲在舱中,瞧见柔软的袍贴在元小令的身上,湿答答地透出些韵味与景致来,他一下子红了脸,慌张逃了出去,“我,我去救公子。”
“分明是她自己跳进去的。”月重影笑着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冷不冷?”
“嗯。”她累了,再不想多说一个字。
暴雨越下越大,小舟却在水面上稳稳前进。元小令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小舟更温暖的地方了。
“我们在江边遭到了一伙黑衣人的劫杀,这才不慎落水。”林书落拧了拧湿漉漉的衣裳,有些担忧地望着睡在一旁的元小令,她浑身湿透,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头发也湿了一片,无精打采地垂在一旁。此刻她像是困了一般,双眼紧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幸亏遇到徐让,才知道你们遇险落水。”路修远脸色一黯,低叹一声,“既然同去建熙城,便一道前行吧。”
林书落点头,“也好。”又望了望身旁的元小令,“小令此番折腾恐怕是病了,我们暂且寻一处客栈歇息。”
前方无路可走,后有追兵袭来,两边是滔滔江水,头顶黑色的天空越来越低。
元小令奔跑着,呼喊着,天地虽大,却只有她一人。她的叫喊声回荡在空无一物的黑暗里,传来丝丝缕缕的回声,狞笑声,尖叫声,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划过,这分明不是她的声音,不是的,不是的!
走投无路的她唯有跳入江中,江水冰冷刺骨,令她止不住地战栗,周围满满的,都是蔓延而来的潮水,看不到边际看不到岸,看不到人烟看不到希望。
忽然脚下一紧,她下意识低头,却见一个人干枯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脚踝。那本是一只常年握笔的秀气的手,此刻干枯如垂死的朽木,宽大的、洁白的长袍拂动在水波中,遮住了那人的容颜——林书落?元小令大骇,我没有害你,我真的没有害你,修竹,救命啊!
随着元小令的大声呼喊,她霍然从床上做起,气喘吁吁地向四周张望。不大的房间里,一桌一椅一床,陈设简单而整齐。
她正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望向前方。前方的椅子上,本在悠然品茶的月重影着了玄色的袍,却因听到她那声忽如其来的救命,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做恶梦了?”他哂笑,脑中还回响着她方才的救命声。
“小白,你果然来救我了!”元小令喜出望外。
“不错。”月重影满面带笑,轻轻抿了一口茶,“若不是我,你恐怕要被淹死了。”
“如此说来,我倒欠你一个人情。”元小令挺起胸膛,“那我……”
“你不会想要以身相许吧?”月重影抬头瞟了她一眼,当目光触及她微微隆起的胸脯时,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眼。
元小令不由分说地“哼”了一声,“我才看不上你这个白面黑心的家伙。”
“哦?”月重影淡淡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岂会忘了你喜欢修远这样的男子。”
正说话间,房门被轻轻推开,林书落双手捧了一盅药,轻轻放在桌上。看样子白衣胜雪的翎羽公子竟然亲自为她“下厨煎药”了。
“哈……你还活着?”元小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林书落也不答她,兀自从怀里抽中折扇摇了起来。本就是风雨大作的天气,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些寒凉,他倒是“风雅”,清风拂过,卷着顺势飞起的药香在空中飘散。
“把药吃了可好?”林书落望了望元小令,又以折扇指了指药碗。
元小令不想吃药,望着眼前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似乎想到了什么,“修远在哪里?”
二人闻言均是一愣,黑衣公子唇边笑意更浓,白衣公子轻轻蹙眉。
“听闻修远的妹妹昨日晋贵妃位,他便连夜回去了。”说话的是月重影。
“原来如此!”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幸亏他已经离开,否则他们此时相见,会不会分外尴尬?
“不知翎羽公子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月重影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中的茶盏,洁白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杯沿,发出淡淡的声响。
“他素来目中无人,得罪的人还少么?”元小令望着林书落,却见他沉默不语。
林书落以折扇轻点额头,桃花般的眸子神色不明,像是疑惑,又像是释然,“极少的人知道我的行踪。”
“你那仇家追杀的是人中龙凤的翎羽公子,若是公子肯稍稍修改容貌,便可后顾无忧。”月重影笑眯眯地望着林书落,林书落亦对他抱拳一礼,“月公子倒帮了我一个大忙。”
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徐让风尘仆仆而来,手中捧着一个包袱,对着月重影道:“白爷,这些衣裳可够?”
“足够。”月重影伸了个懒腰,接过徐让手上的一包衣裳,“各自去换上吧。”
这本是渔夫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些,大些尚可忍受,可衣服上传来的阵阵腥臭令她作呕。元小令打量着其余三人,无一不是渔民打扮,只是他们的肤色,却比白日里看上去黑了许多,倒像是外出劳作的样子。
次日天还未亮,元小令便被月重影拽下了床,乘着一条小舟顺江而下。昨日惶恐过头,未来得及欣赏周边的风景,今日一瞧,只见清凌凌的江水接天连日,将四周的景色全部融入水中,碧的树绿的草,红的花黄的果,在明媚的阳光下越发娇艳。
林书落端坐在船头闭目养神,想必经过昨日一番动作,有些疲惫。月重影则以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船舱里哼曲儿。唯独徐让一脸闷闷的神色,奋力摇着两只浆,随着船桨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小舟飘飘摇摇越行越远。
元小令坐他在身旁,见月重影虽然罩着渔民的衣裳,衣领处却露出平日的黑色衣衫,那里盘桓着大朵大朵的祥云,却是她头一遭发现,“你这衣襟的刺绣,当真别致!”
“是么?”月重影抚摸着衣衫上突起的花纹,“这是岷西的叠绣。”
“哦。”元小令似是有所顿悟,“小白家住何方,为什么会跟着修远来建熙城?”
月重影懒懒地挪动着身子,享受着温热的阳光,“我本就是建熙人,此番只是顺便回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