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46年,地核运动持续狂躁不安,地表温度逐年上升,今夏最高气温已经达到令人发指的56°。在地表生活的底层人只能加厚一层防热服,在闷热暗淡的地表世界没有休止的劳动着,他们是热锅上的蚂蚁,承受让人随时可以虚脱的夸张高温,拿着仅能维持生计的报酬,但这些艰苦对于地表阶层来说也算幸运了,毕竟,比起早在几十年前已经全部灭绝的其它物种来说,能活着已是幸事。
3568从隔热睡箱中爬了出来,今天他起的很早,比往常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头刚一露出来便渗出了汗水。他立刻拿起手边的银色防热服,利落的把自己的身体装进去,感觉好了些。3568没有打开灯光,他的兄弟姐妹们还在熟睡,不想影响他们难得的睡眠。昨日在维修石墩底座时,全家都累到筋疲力尽,回到家后,一家人防热服中拧出的汗水足可以煮面了。一向吃苦耐劳的3568要不是今天有大事情要做,也是要多睡几十分钟的。
3568走出房门,熟悉又压迫的景观和以往一样,让他感受不到清晨的欢愉,眼前是排列整齐的参天石墩,林立在底层生活区中,形成一个奇异的灰色石林世界,那些石墩是中层社会和精英社会的支撑,而3568的一家,和其它底层人们一样,生活在石墩的基部,仰望着灰暗的天空,只能看到石墩逐渐消失在湿热的霾中。
母亲已经在外面准备一家人的便当了,明明每天和大家干的一样多,甚至更多,可还要担当起家里生计重担。白色的烟雾中,3568透过防热面罩看见了母亲满是汗水的脸,长年被汗水的浸泡,她的皮肤已经开始肿胀失去光泽,有些地方更有溃烂的迹象。母亲已经年过50,距离底层女性平均寿命55岁还有5年,一想到这里,3568顿时心如刀绞,他知道,要想改变这个现实,拯救家里上下7口人的命运,只能靠自己接下来疯狂的计划了。
“小辉,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距离工作时间还有2个小时呢。”母亲一边说一边收拾着一些肉食,她必须尽快,不然这些暗红的肉类会很快的变质,它里面的人造肉素无法承受超过10分钟的有氧高温。
小辉是3568的非官方名字,在这里,底层阶层,人们只有编号,名称只能私下在家中使用。这是掌权者为了更好管理数量庞大的底层人想到的办法,这里的人们生活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社会的新陈代谢速度很快,政府逐渐厌烦为底层人民建立完备档案,那样会被视作浪费。于是在汉斯大帝三世上台后,底层人民不再使用名字,以高效简洁的编号作为身份唯一标识。
“哦,今天J博士要我早些上去。”3568说道,接着上前帮忙。
J博士生活在精英阶层,是一名伟大的科学家,处于社会的最顶端。原本不允许离开底层阶层的3568由于工作出色,申请到了精英阶层的兼职机会,他每周都期待那两天可以离开底层社会的时光,经由中层来到精英阶层,为J博士打下手。起初他的工作是全体力劳动,负责年迈博士的日常起居,这些工作精英阶层是不做的,这也给了底层人机会,他们凭借出色的工作表现,可以申请去往气候环境良好的精英阶层继续体力劳动,比起自己所处的环境,远离地面的精英阶层简直就是天堂。即便最新法律明确表示,底层劳工终生不可以获得精英阶层的公民身份,但本着能享受一天是一天的态度,很多底层的人打破头也想到上面去打工。在跟随了J博士3年后,3568的天分和人品获得博士认可,他已经从保姆做到了副手,当然,是在暗地里进行的。
和往常一样,母亲交给3568两份便当,一份是给他的,一份是给J博士的。对于精英阶层高贵的科学家能给自己儿子提供学习机会,即便改变命运的几率不大,可作为母亲,她也是感激的。
“妈……”3568欲言又止,他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该说的说,没想好的不会开口,可这次,千言万语像一根粗大的麻绳,拧在嘴边,吞吐不决。
“怎么了小辉,有事吗?”母亲擦拭着露天灶台,留下污渍油渍会很快生臭的,她忙乱着,顺嘴答音。
“没什么,您照顾好身体,有一天,我一定会把全家带到上面的。不管发生什么,相信我,照顾好自己。”3568说完便转身离去了,他的眼泪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变成雾气,从呼吸器中消散,那一点咸味,没有任何人会察觉或是在意。
母亲望着3568的身影感到一丝不安,可匆忙的现实不允许她多想,还有好几份便当没准备好,离开工的时间不多了。
3568离开了家,不久便消失在闷热灰暗的雾霾中。
经过严格的安保,3568进入上升云梯。他侧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色的热霾一点点的淡去,逐渐呈现清雅的蓝色,在蓝色未为完全占据画面之时,3568拿出一个老旧的拍立得,为自己拍摄了一张照片。接着,蓝色愈来愈浓,云梯来到了中层生活区,云梯内的屏幕显示,温度:36°。
3568对中层世界没有太多印象,这里是中产阶级,和他们的往来极少。他对这里的了解全都是在云梯停靠时观察外面人民的表情来判断,这里的人比起下面要幸福很多,虽然行色匆匆,但也有归属感。这里不需要厚重的防热服,城市里充满了制冷设施。中层阶级是联邦政府的中坚力量,拥有技术和知识,他们需要通过工作来维系眼下的生活,并拥有晋升到上层的机会。
云梯停靠了10分钟,接着继续上升。窗外的色调愈发的光鲜,终于,在冲破厚厚的云霄后,天空变成了深蓝色,云梯抵达了终点;精英阶层到了。精英阶层距离地面12公里,位于对流层,城市有防护罩包裹着,巨大的穹顶遮挡住太阳散发的热量,智能顶棚可以自动调节热量输出,使这里的体感温度始终处于完美的26°C。城市中到处是氧气制造设备,确保精英们的日常生活。在这一层的人,要么是富人要么政客,要么就是天才,总之是社会金字塔顶端的少数人。
3568无心观看周边新奇美丽的建筑,他脱下防热服,但没有像以往一样把厚重的银色衣物收在书包里,而是把它丢进垃圾桶内。
身穿T恤的3568神清气爽,他来到J博士的办公地,创世纪公司科学实验室内。J博士已经在等候他了。
“开始吧。”J博士没有多余的寒暄,他在一些仪器上做着最后的调试,动作缓慢无力,年过八旬的J博士只有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还倔强的蓬勃着,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做起事情来不敢拖沓。
3568来到一间实验室,这里是秘不示人的,是J博士一生研究的精华所在,创世纪公司的核心技术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3568坐在一张布满管线的金属椅上,他正要带上同样布满管线的头盔,J博士说话了。
“7班的资料你完全掌握了?”J博士做着最后的提醒,他要确保3568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每一个人,全部掌握。”
“录制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家里面交代了吗?”
“没有,不过他们会理解我的。自从汉斯大帝三世掌权以来,上升移民通道永久关闭,我们与其等着被热死,不如拼一把,掌权者是不会管我们的。”
“如果转换成功,你的寿命只有4年,确定继续?”
“嗯,4年足够了。”
“好。”
简洁的对话里面包含了超越生死的契约精神,3568心意已决,他背负着家族的命运和自己的命运,只有这样,一切才有可能。
J博士把头盔为3568带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希望你是神选之人,我不幸却又幸运的孩子,愿你一路顺利!”
3568趁着视线消失之前,把刚刚拍摄的照片拿了出来,灰蓝色的背景中,一个面容俊俏的17岁少年,嘴角露出的笑容有些苦涩和勉强,但他的眼神坚毅,那是一种即便生长在黑暗里也要绽放的强大决心。3568把照片握在手心,他希望可以记住自己真实唯一的容颜,因为,他要和这具身体告别了。
J博士启动了仪器,连接在3568身上的管线瞬时紧紧地粘连在他的身上,让3568不由得激灵了一下,他紧张的握着扶手,牙关紧咬,默念着一些平时想也想不到的话语。当椅背里伸出的针头穿入他脊椎的时候,紧张消除了,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录制开始了。
J博士在操作台上认真的录制着3568的每项生物讯息,他的所有记忆,所有思维,和所有的基因信息在一点点的被剪切着。此时的3568陷入到深度昏睡中,当录制结束时,他的肉体将成为无用的皮囊,而他的人生精华将储存在J博士准备的一张生物信息卡中。
长达数小时的录制就快到达尾声了,J博士看了看手表,距离发射时间还有不到2个小时。他揉了揉自己老朽僵化的大腿,希望不要耽误任何时间。终于,在录制结束之时,J博士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那个尘封在高度机密防护罩里的小晶体已经被他放在怀中。
司机按照J博士的要求,把车速开到最快,平日里他都担心老人的身体,像开老爷车一样,慢慢悠悠。
“必须要在1点50以前到达。”向来温和的J博士用严厉的话语发出了这条指令。
“是的,博士。”
街道上车水马龙,司机全速前进,乘坐的舒适感荡然无存,剧烈的晃动和急速的行驶让老人感到不适,他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气,睁大那双垂暮的双眼,叮嘱自己,绝对要支撑下去。
车子终于停下了,在司机的搀扶下J博士走进了一座高耸的金属大楼,那是创世纪公司推出的,少年先行计划发射场,太空飞船将在20分钟后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