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去就去了很长的时间,但因为刘美人一直都沉浸在复杂的激动之中,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去细算时间。在她想来,母亲该是又在哪个村民的家门口站住了脚,然后闲话家常的说了许久吧。
大山一直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他只是不停的帮着刘美人收拾着。一边收拾,一边不时地看看刘美人,然后暗暗的无声叹息着。
刘美人其实很清楚大山此刻的心情,这一切来的太过仓促,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置否。
只是,当这一切真的降临的时候,她却不忍也不愿就这么拒绝。她很清楚为什么,但不知为何,她却又时常感到迷茫了起来。
两人收拾的很不利索,大山就像拖泥又带水的将一件又一件尤为破旧的衣服塞进一个浅灰色的沧桑旅行箱内。这个旅行箱可以说是他们家的宝贝,是唯一值得上几个钱,也唯一让他们感到莫名遗憾和牵挂的东西。
因为这是当年他们的父亲在小镇工作的时候买的,刘美人还依稀记得当年某一天,他的父亲就是拎着这个旅行箱昂首阔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身影高大又健硕,在这个稀罕的旅行箱的点缀下,那一个男人是让她感到那般的伟大。
大山虽然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但从刘美人的口中却是听了无数遍。而刘美人也从来没有向大山讲过半点有损他父亲形象的事。所以至今为止,大山心中的父亲形象都是伟大的,受人尊敬的。
尽管以前他一直深信着刘美人,这位父亲之所以会离开,是为了要改善他们的生活。但岁月冉冉,现在的大山早已心有所想。只是他一直不愿问破,不愿说穿,不愿破坏他心中父亲的形象罢了。
故而这个旅行箱便一直被大山当做了父亲留下的纪念品。在他的精心呵护下,这个已是脱离了年代潮流,久经了岁月洗礼的旅行箱,竟一直都保存的完好如初。
箱子不大,很快便被装得高高隆起。因为十月的天已是冷热多变,刘美人这一去虽然不知道要多久,但一些必备的防寒衣物还是要的。而这些衣服自然也显得极为厚重,一件小小的棉袄几乎就占据了半个旅行箱的位置。
当这个旅行箱终是再也承载不了负荷时,二人才极力拉上了拉链然后又找来了一个灰布袋子开始收拾了起来。
大概在近两个时辰之后,母亲终于回来了。二人还未看到母亲进门,就已经听到了院里响起的母亲的声音。满满的笑意,满满的兴奋,“美人啊,收拾好了没有,你胡叔一会儿就去小镇。”
“好了好了~”刘美人对着敞开的房门回应了一声,继而在看了一眼地上的一个旅行箱以及数个灰布袋子后又好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哎,感觉也没带什么,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了。”
“姐~”大山还在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当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以及刘美人说的话时,他不由得踱步走到了刘美人面前,接着神色凝重地说:“你可千万不要留恋城里的东西啊,你要早点回来。”
“放心吧!”刘美人抚了抚那比自己只矮了些许的大山,她轻声地说:“姐不会的,姐最留恋的东西,就在这里。”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母亲就走进来了。她看了看地上摆放整齐的几个灰布袋子和那个旅行箱,然后就将目光完全定格在了那个旅行箱上。
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得,连动都不动了。不一会儿,刘美人和大山就看到母亲的眼睛湿润了。
刘美人知道那一定是这个旅行箱所勾起的回忆让母亲有所感触了,所以她急忙开口出声,希望打断母亲的思绪,不让母亲再沉浸在悲伤之中,“妈,胡叔什么时候来?”
“快了快了!”母亲回过神,一阵的东看西看之下又问了起来,“衣服拿得够吗?给韩诚带的一些特产带了吗?怎么收拾了这么多,拿的动吗?是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吗?还是~”
母亲一说就说个没完了,但刘美人一点都不嫌母亲唠叨。她知道,这全是母亲的一种关怀,一种不舍。一种担忧,一种焦虑。
半响过后,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里屋。而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然在几分钟后,母亲的声音又开始清晰的传进了刘美人和大山的耳中。
“去了城里啊,就怕迷路,就怕遇到坏人。你自己啊要多留个心眼。虽然韩诚在电话里说会计算好时间去车站接你,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母亲说着已是来到了刘美人的身前,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棉布袋子。
将手伸进棉布袋子掏弄了片刻之后,母亲便是从中拿出了一叠皱巴巴的钞票。
“妈~”看着母亲伸手递来的钞票,刘美人一下子就红框了双眼。这一刻,她忽然莫名的感到,自己似乎太自私了。
“拿着!”母亲看了看刘美人,笑着将这一叠皱巴巴的钞票重重地拍在了刘美人的掌心。她高声地说:“这里也没多少钱,不过去了城里也不能什么事都依赖韩诚。身上带点钱总是要的,就是少了点。”
这一叠钱鼓鼓的,满满的。有五毛的,有一元的,有十元的~反正有很多。但相加起来,却又显得那般清贫。
刘美人紧紧拽着手里的这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她泪眼婆娑地说:“妈,我,我忽然不想去了。”
“傻孩子~”母亲又笑了,带着欣慰,带着泪水,“咱们云村多少人想去都还去不了呢,你这一去啊,妈和大山都跟着沾光了。”
他们说着说着就都不说话了,而是彼此又互望了起来。刘美人形容不出她那个时候的心情,她就像是一只离巢的小鸟。即想要去那憧憬已久的天空展翅翱翔,又不想离开那孕育她的暖巢。
她不知道当时她的决定是在怎么样的心情下被她给说服的,她只知道说服她的理由里,有很多都是她的私心。还有很多,都是母亲的苦口婆心。
至于大山,到最后似乎也逐渐释怀了。他从开始就没有说太多的话,也许对他来说,他已是慰藉自己将这一次离别当做了一次普通的外出。就像当初他离家去小镇念书一样,一去就要住五天。但五天之后,就能回家了。
约莫半个小时左右,身处寂静小屋内的三人就听到了屋外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拖拉机行驶的声音。
“突突突,突突突~”
那么的急促,那么的喧嚣。就像是在催促着什么,驱赶着什么一样。
(能够承受的痛,就永远不是最痛的。如果你连面对痛苦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就永远不会知道,痛苦的存在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