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惨白的银光色从头顶某处的镂空中倾洒下来,将囚牢内的斑斑点点照亮了一些。
二杀的视野落在了那里。
他是被耳边若有若无的哽咽声吵醒的,说实话他吓了一跳,起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结果发现那抽噎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强忍着尝试压抑住。
二杀想了想队伍里有谁会大半夜这样不成体统的哭泣,结果发现没有人会这样。
脑海里满当当的是怎么应对解决姜格尔的问题,此时被短暂的抛到了一边,二杀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从角落的的黑暗里走了出来,寻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向着笼牢的中间走去。
大条靠在自己身边的位置酣睡着,巴顿像尊雕塑版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姜格尔则不在视野范围内。
然后终于站在了哭泣声的一边。
借着月光,二杀微微弯下了身,探过头。
就见角落的黑暗里,那瘦小的翠绿色身影正无助的颤抖着。
印象里那稚嫩的面孔应该是永远冷冰冰的维持在一副“天塌下来眉头也不皱一下”的漠然表情才对,可此时此刻,她正是哭声的源泉。
发梢上弯翘的触角随着无助柔弱的嘤嘤抽泣而微微颤栗着,清亮的泪痕在月色下映射着某些吸引人的光彩,划过清瘦的脸颊,划过紧抿在一起的嘴角。
切利叶翠绿色被软甲覆盖的双臂无力的环在瘦削的肩头两侧,似是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抑制什么。
遗憾的是没有产生握力的手掌,一切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茫然。
这是二杀第一次见到切利叶这样脆弱无助的小女孩一面。
二杀才反应过来。
这个参加过不知多少场竞技的虫目亚人。
同样也是一个女孩。
说实话二杀不知道产生在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的情绪是什么。
其实到现在,二杀还是没有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选这个女孩到队伍里。
“佐薇,怎么了。”二杀小声的开了口,他又向前迈了一步,蹲了下来。
切利叶的双目原本一直注视着地面,二杀的突然到来让她浑身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女孩慌张的抬起了头。
黑色的眼白在月光下有些诡异,金色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毫无神采的双目。
“你...”切利叶异样的眼神让二杀内心深处柔软的一部分渐渐振作起来,他看着切利叶有些迷糊的样子,意识到了什么。
“救我…救救我...”毫无情绪起伏的呢喃从那稚嫩的唇齿间传出,切利叶哭泣着,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瞳孔倒映着二杀的影子,但似乎注视着的是更远的某些画面。
某些只存在于回忆里的画面。
“对不起…请原谅我…对不起…大家…”切利叶有些疯癫的重复着一些话语,她的双唇哆嗦着,向前无力的蹒跚了一下,身体突然的倾斜向了一边。
二杀慌张的扶住切利叶瘦弱的身体。
伸手无疑抓住了女孩臂膀位置的软甲,滑溜溜的,有些细腻的纹路,手感很奇特。
二杀感叹了一下虫目亚人身体构造的不可思议,视野里注视着的,是虫目女孩憔悴的面孔。
很奇怪。
明明睁着眼睛,明明在动作。
可似乎自己的存在根本没有被切利叶意识到。
梦游?或者是精神疾病?
女孩在他怀里的颤抖依旧没有任何减缓,唇齿印在胸口的衣衫上,支支吾吾的自言自语继续着。
那一瞬间而已,二杀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小时候纸鸯磕伤了膝盖哭哭啼啼的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他想到了果达最初知道自己是孤儿时痛苦的样子,他想到了自己第一眼见到切利叶的心情。
二杀终于明白了,在这个晚上。
大条老师的存在是为了让自己铭记身份,姜格尔和巴顿则是为了让自己成功站到最后。
那么切利叶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那无助的,软弱的,受伤的样子。
难道自己有天生的大哥哥属性?这不合适吧…
二杀嘴角无奈的上扬了一下,下巴顶在切利叶柔软的发梢上,伸手将虫目女孩紧紧抱在了怀里。
和纸鸯…和果达他们小时候…像极了。
就是看顺眼啊,没有任何理由。
“不用害怕,佐薇,我在这里。”久违的已经快被遗忘的温柔的一面,二杀完全本能的说出了这句话,他伸手轻拍着颤抖着的女孩的身体,短暂的,将计划,将姜格尔,将努尔加,将复仇,放在了一边。
只是现在,就这一会。
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痛苦。
“不需要道歉,没有人会责怪你。”二杀完全不知道切利叶经历过什么,尽量的说着好话,欣慰的是,虫目女孩偏执的颤抖和出神,终于缓和了下来。
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稳,瘦小的身体竟然向着二杀怀里挪了挪,没有了动静。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二杀以为切利叶已经清醒了过来,是害羞所以不敢抬头。
“佐薇,怎么样,好点了吗?”发挥大哥的本性,他先开了口。
回答自己的是好听的鼾声,轻微的从胸口传来,切利叶的脑袋靠着二杀,双目不知何时已经闭在了一起,陷入了沉睡。
表情很安逸,没有丝毫二杀所熟悉的冰冷。
只是个熟睡的孩子而已。
“到底经历过什么啊,你…”二杀扬了扬眉毛,舒了口气,说不上自己是好奇还是关心,切利叶在他怀里似乎睡得还算舒服,后背单薄的衣服随着呼吸的起伏缓缓鼓胀了起来,二杀眯着眼瞧了瞧,看到的是三对透明的虫翼正在从衣服下面伸出来。
二杀原本做好了准备近距离见识一下虫目亚人的翅膀是怎样的,然而从中间断裂开来无法再延伸的伤痕,让二杀的眉头皱了起来。
断口处是蛮力牵扯后形成的扭曲,这让二杀的心情糟糕了起来。
果然,这女孩绝对不是自愿来到这个竞技场的。
“我有些迷惑了。”突然的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一边,打断了二杀的沉思。
扭过头,就见姜格尔庞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踱步走了出来,他垂着头,看着二杀这边。
“迷惑什么?”二杀看着怀里的切利叶已经熟睡,便轻轻的弯腰,将女孩放到了地面的位置。
“你对这个虫目女孩的帮助没有任何杂念,是发自内心的帮助。”姜格尔自顾自的解释着什么,他看着二杀从地上站起来,“可是有时候,你的神情会让我不安..”
“会让我疑惑自己是否在帮助一个恶魔…”
“恶魔?拜托,我只是个贪心的人类而已。”二杀轻笑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姜格尔,我也察觉到了你对我的不信任,但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想获得自己保护葛格尔的能力而已,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可以做任何事。”
“在地下的囚笼里,你和赛义德以及马尔夫争执时的状态很不对劲。”姜格尔皱了皱眉,看着二杀,“你身上的伤口,也没有理由会么快就痊愈。”
“谈不上痊愈,只是度过了危险期。”二杀眯着眼笑了笑,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腹部骇人的贯裂伤立刻出现在姜格尔的视野里,“说回来,这伤还是你给的,怎样,有什么感想吗?”
“立场不同而已。”姜格尔打量着二杀的伤口,努了努嘴,“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二杀,我相信你和拜玲耶首领的友情,也相信你身为战士的荣誉感。”
姜格尔尝试着说些什么,他看着面前的人类微笑的样子,想到了二杀被战争机器抱进怀里的画面,想到了二杀在深夜里照顾虫目女孩的画面。
这样的人…自己到底还在怀疑什么?
努尔加的战士不允许质疑你的友军,姜格尔,你的动摇成何体统!
“一起离开这吧,二杀。”姜格尔最后以友好的共勉做收尾,转身,融入了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
二杀看着人马远去的背影,没有什么表情。
虫目女孩在自己身后的位置酣睡着,二杀垂了垂头,看着螳螂女。
嘴角上扬了一下。
“多谢你的信任。”二杀自言自语着,像个疯子。
“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