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的行动已经让克拉克精疲力竭,但是,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做,那就是审讯俘虏。他躲在弗里曼艇长安排的舱室里睡了一小觉,不多不少正好九十分钟。
六点三十分,克拉克已经端坐在桌子后面,等着卫兵把俘虏押进来。担任笔录的是马歇尔,他坐在克拉克的旁边,已经准备好了。
这个俘虏看起来和一般身材魁梧的军人相比差不多,脸上的皮肤比较黑,大约是晒多了太阳,他穿着一件汗衫立正站在那里。
“坐下!”克拉克指着放在俘虏身旁的凳子命令道。
那个俘虏一脸的困惑,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克拉克开始问道。
“迈克尔·肯特。”
“听着,肯特!从你的表现来看,还算配合;如果你继续保持一种积极的态度,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们将对你进行优待,听明白了吗?”
“优待?那又有什么用!”俘虏莫名其妙地抱着头哭起来。
“为什么没有用?”
“反正不是我死便是我的妻子、女儿死。”
“喔……我明白了,你的妻子、女儿在你们头的手里吗?”
“在里约热内卢。”
“迈克尔,实话告诉你,你若帮助了我们,我们也会帮助你,这样也许她们还有救,即使她们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控制,我们还是可以向外界做出你已经殉职的假象,这样你的头们就不会为难她们,以后有机会再将她们救出来,而现在天刚亮,还没有人知道你失踪了,也许还有时间将她们转移。我可以立刻通知我们在里约热内卢的人,将她们送走,条件是你必须与我们合作。”
“只要她们没事,我什么都告诉你。”迈克尔带着一种祈望的神情说。
“那好,你把她们的确切地址告诉我。”克拉克示意马歇尔注意记录。
“弗洛里亚诺大街345号。”
“姓名?”
“比纳·肯特,克莱尔·肯特。”
克拉克拿过笔来,立刻手书了一封给CIA副局长奈特先生的电文,让卫兵交给弗里曼艇长,上面写着“特急”。
“不出半个小时,你的家人就会安全了,现在你放心了吧?”
“感谢长官。”
“现在我开始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到尼古拉斯岛的?”
“十年前。”
“那时侯你干什么?”
“哦……加工毒品。”肯特稍稍迟疑了一下说。
“你在岛上任什么职务?”
“警卫部队一营二连一排长。”
“营长是谁?”
“珀西瓦尔·哈伯。”
“全岛共有多少部队?”
“两个营零两个排,其中一营辖四个连,二营辖三个连。”
“二营长叫什么?”
“菲利克斯·邦迪。”
“岛上是如何部署的?”
“一营一连负责机场、港口、山顶别墅区的安全保卫。二、三、四连负责铁丝网禁区的外围安全。二营位于禁区里面,负责冷藏仓库,波莉纳保育院,波莉纳学院一部,二部,三部,四部等这些地方的专职保卫工作。”
“还有两个排呢?”
“一个负责保卫基地司令部,另一个专驻尼古拉斯南岛。”
“今天港口有一批集装箱到货,对不对?”
“是的。”
“装的是什么?”
“不清楚,……可能是冻肉。”
“你是警卫部队的,怎么不知道呢?你想耍我。”克拉克有些怀疑他的诚意。
“我真的不知道,上头根本不允许我们进入禁区。”肯特有些着急地说。
“这些集装箱现在在什么地方。”
“运进了二营负责的区域。”
“说说二营。”
“整个二营警备的地区全部被铁丝网围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没有例外吗?”
“极少数拥有特别通行证的才能出入。”
“什么人拥有这种通行证?”
“基地长官,高级技术人员和二营的军官。”
“你知道冷藏仓库里放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长官说是冻肉。”
“波莉纳保育院是干什么的?”
“那里有很多儿童。”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前我在那里混过,我的女人帕梅拉,她是从那儿来的。”
“你在那儿干什么?”
“干警卫。”
“那些儿童是从哪儿来的?”
“是从人体复制工厂来的。”
“皮夹克是什么?”
“是指用来出售的人体躯壳。”
“你不认为这是一种罪恶吗?”
“报告长官,我没想过。”
克拉克看了一眼马歇尔的记录,他觉得有关铁丝网里的供词太少。“有关禁区,你有没有什么补充?”
“二营的士兵是不允许离开禁区的,违纪者将受到严厉的处罚。他们名义上虽然也是警卫部队,但是我们一营接到过命令:任何离开铁丝网的二营士兵均可射杀。”
“这可不太公平,”克拉克觉得有些不可理解,“他们为什么不抗争呢?”
“他们不使用枪支,只使用警棍,只有军官才佩带短枪,他们无法对抗一营的火力。”
克拉克停了下来,他思考了一会儿继续问道。“肯特,你看过美国影片《全面回忆》吗?”
“看过。”
“你认为阿诺德·施瓦辛内格的表演如何?”
“很不错。”
“我想,你对他一定不生疏,对不对?”
“是的,事实上我的一个排全是他。”
“这样的,在尼古拉斯岛上一共有多少。”
“大约五百五十人。”
“你认为他们怎么样?”
“个个服从命令,英勇善战,作为战士来说,棒极了。”
“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在他们十六岁以前,我在波莉纳学院见过他们。”
“对于他们,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听其他军官私下议论说,他们脑子里植入了芯片[1],是最不会出现问题的一群。”
“你认为对付他们应该怎么办?”
肯特想了一下说:“掌握他们的指挥权。”
“他们怎样运出皮夹克?”
“我想他们是用木盒,”肯特稍稍想了一下说,“经常有一些木头盒子从外面运进来。”
“他们什么时候把木盒运走呢?”
“报告长官,我没见他们运走过木盒。”
“谈谈南岛。”
“我不知道那里的事。长官不许我们越过浅滩。”
“基地的头是谁?”
“行政长官是威拉德先生,部队首长是沃尔夫上校。”
“他们平时住在什么地方?”
“他们住在山顶的别墅区,那里唯一一所奶白色外墙的豪宅就是威拉德先生的,往港口方向过去五百码[2]左右就是沃尔夫上校的居所,他们的住宅门口都有岗亭。”
五百多个施瓦辛内格的确不好对付,但是,如果在战斗打响之前就控制住沃尔夫和威拉德,可能情况要好得多。一个计划的轮廓在克拉克的脑海里渐渐显现。
“审问暂时到此,你有什么补充可以随时向我报告。”克拉克说。
肯特站起来由门口的卫兵押走了。
潜艇正在返航的途中,海面上起风了,一时间掀起了十二英尺[3]的波涛,这对于距海面一百五十英尺[4]深的潜艇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
稍事休息之后,克拉克又开始了对女俘的审问,这回他让埃米莉在一旁担任记录。
那个女俘被送进了这个小舱室,宽大的水兵服与她的身材很不合适,她自己的衣服刚才被海水弄湿了。就在她想把小箱子拿来换衣服时,才发现这个衣箱根本不在身边。她定下精神想了一下,记起来那是在树林里遇到蛇的时候,把它扔在那儿了。现在,她的心情坏极了,眼泪汪汪地坐在克拉克指定的凳子上。
克拉克审过不少各种各样的嫌疑犯,但是还没审就开始哭的却很少见,这使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入手。克拉克考虑了一下,稳定住自己有些急噪的心情,委婉地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吗?”
但是,这个女人头也不抬继续哭。克拉克一连问了几次,她好像根本没听见,依然让泪水从两扇小窗户里往外流,审问陷入了僵局。
克拉克急得出了一身汗,他纵然有一身的力气,现在也无法撬开这张红唇小口。他有些生气了,拍了一下桌子,大声斥道:“不许哭!”
但是,那个女人哭得更厉害了,刚才还是低声饮泣,现在却放声大哭了。哭声响彻整个舱室,声音甚至传到了其他地方。幸好现在没有敌情,如果正在作战,那可就糟了。
克拉克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埃米莉,她调皮地玩弄着手中的钢笔,暗暗地看他的笑话。“也许舱外的水兵们还以为我在虐待她呢!”克拉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埃米莉看着一筹莫展的克拉克,差一点儿就笑出来。她很想去帮帮克拉克,但是她想等克拉克来找她。
总不能老这么僵持着,克拉克终于示意埃米莉出来试试。
埃米莉像个胜利者,甩甩自己的金发,朝克拉克骄傲地一笑,仿佛在说:“你瞧,还是得看我的吧?”她站起来走到这个叫帕梅拉的女人跟前,蹲下来抚摩着她的肩头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委屈;我也是个女人,我能理解你;我也很想帮你。……可是,你不说出你有什么问题,我怎么帮你呢?”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其实他也不坏,他也想帮你,但是他是个男人,不了解我们女人的心,他太急噪了。”
帕梅拉的泣声低落了。
埃米莉取出几片纸巾递给她。
“谁也帮不了我。”这个女人开口了。
“那不一定,也许我就能。”埃米莉说。
“你能吗?你说谎!”
“还没试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呢?”
“我跟你不同。”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你有爸爸,妈妈,家庭,你是一个真正的人。可是我不是,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庭。我觉得,我虽然有一个人的形体,可是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总觉得,我是人家的一件东西。”
埃米莉听了帕梅拉的话,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世。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回避真相是徒劳的,应该帮助她树立起生活的信心。埃米莉说:“你错了!我向你保证,你是一个真正的人,尽管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可能与别人不同。坚强些帕梅拉,挺起胸膛做人,站出来揭露那些蔑视人类尊严的坏蛋。为了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帕梅拉,你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正在准备铲除这个社会上的毒瘤。”
帕梅拉擦擦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睛,她的情绪好多了。
埃米莉这时索性把自己的凳子搬过来,坐在她的身旁。埃米莉鼓励她说:“把你知道的,想说的都说出来。”
“自打我记事以来,,”帕梅拉开始讲诉自己的故事,“我一直呆在波莉纳学院。那时我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直到有一天,有人对我说:‘南提南丝[5],你很幸运。’她们让我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就把我送到了肯特那里,就是这个你们抓来的男人。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作为一件奖品送给他的。在以后的生活中,我渐渐地明白了许多事。”
“帕梅拉,”克拉克这时说,“我可以代表美国政府宣布你是自由的;把你当作奖品送给肯特,这是非法的,只要你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你就可以离开他。”
“我恨尼古拉斯岛,我恨威拉德、沃尔夫,我也恨肯特!”帕梅拉说。
“放心吧,没人再能欺压你了。”埃米莉说。
“是的,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帕梅拉抚摸着埃米莉的手背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好人。”
“你能说说波莉纳保育院吗?”埃米莉问。
“我后来没去过。我只知道我是从那儿出来的,那儿有很多幼童。波莉纳学院的学生是不可以离开自己的学区到处乱跑的。我所在的学院二部里分成一些学区,用铁丝网隔开;每个学区容纳五百名学生,共分成十个班,每个班五十名;除了一些教师负责日常教学以外,每班还有两名管理员负责我们的生活。”
“那些教师教什么?”
“小的时候教我们唱歌,跳舞,做游戏。大一点儿就开始用不同的语言教我们读写。从小你就必须用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华语和不同的教师交流。有时也有一些数学运算,但是,并不很认真。直到现在,我还是有很多字不认识。”
克拉克这时给她倒了一杯水。
帕梅拉接着说:“那里的体育课很多,学院当局强调体育锻炼。在那里,他们每周都安排了几节舞蹈课,主要是让姑娘们练习芭蕾舞基本动作,保持体形优美。”
“姑娘们长大以后,送到哪儿去,你知道吗?”埃米莉问。
“大部分姑娘十六岁就会离开那里,说是参加社会工作,我想大约和我的处境差不多。‘帕梅拉’是我到肯特那里以后取的,以前在波莉纳时,我的名字叫‘南提南丝[5]·D·康纳利’。中间名‘D’并不是缩写,而是学院里区别不同年龄层的代号,所有跟我有着同样相貌的女孩子全姓‘康纳利’。我到了肯特那里以后,曾在一些影片里看到一位影星;我跟她十分相像,就像同一个人似的;我想,我大概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能说说肯特吗?”
“肯特对我还不算坏,不过我不爱他,我打心底里恨他们这些人。肯特是岛上警备队的小头目,他和他的部下成天牵着狼狗在铁丝网外面遛来遛去。听他说过,他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南岛的制药厂做事。他今年三十五岁了,在巴西有妻子和女儿。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他的一个女佣和玩偶而已。”
“你是不是看见过他们从岛外运进一些人,关押在什么地方?”克拉克问道。
“没有。他们无论做什么都很诡秘,我们只能到港口的市场去走走,很少与他人接触。铁丝网里面有单独的生活设施,在里面工作的人未经批准不得走出铁丝网。”
克拉克这时觉得,基本的情况已经明了,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而且,他还得赶紧整理出一份报告发给奈特先生,于是,他对帕梅拉说:“帕梅拉,从现在起你是自由的;不过,这里是军舰,你还是不能乱跑;埃米莉会照顾你的,你可以去休息了。”
这时,克拉克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三十分。
克拉克整理好发给总部的报告,正想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弗里曼艇长的电话响了。弗里曼告诉克拉克,这次旅行即将结束。
在接近佛罗里达半岛时,潜艇浮出了水面。倾盆大雨笼罩着海面,这时候的海水闪烁着浅绿色和蓝色的光彩,乌云密布,海浪高筑。这艘巨大的钢铁怪物,摇晃着自己的身躯驶进了比斯坎[6]海军基地。
注[1]植入了芯片——椐报道,国外有人提出在某些有暴
力倾向的犯人脑子里植入一种芯片,可以使该罪犯
老老实实地工作,放弃继续犯罪的企图,但遭到了社
会工作者的反对。有人在狗的大脑里进行了类似的尝
试,使这种狗变得既聪明又听话,获得了很好的效果。
[2]五百码——英制长度单位,约四百五十七米。
[3]十二英尺——英制长度单位,约三米七。
[4]一百五十英尺——英制长度单位,约四十五米七。
[5]南提南丝——英语中“第九十九”的音译。
[6]比斯坎——美国海军基地,位于佛罗里达半岛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