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天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响头,方天行依然没有看他一眼,他把王安儿子的尸体从麻袋中抱出,小心翼翼地抱着,仿佛担心把对方从睡梦中惊醒一般。
土木三郎随手丢掉铁锹,右手随意地抚弄着自己下巴上并不长的银灰色的胡须,他颇有些兴致地看着不断磕着头的张大天,轻笑着问道:“你杀死王安夫妇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张大天听到土木三郎的问话,忙是回道:“我酒醒过来之后,王安夫妇都已经死了,但是他们的儿子还活着,而且看到了我做的事,我想把他也杀了,但是我和王安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我,我下不去手,只能把他抓了,关在我家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但是王安的死你却瞒不了,所以你想嫁祸给别人?”土木三郎道。
“是,是的。”张大天抬眼,小心地看了一眼方天行,说道:“因为不久前刚好有世家子弟强抢民女的事情出现,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但是被官府压下来了,而方,方少爷又经常会到王安的店里,我就想说不定能制造些谣言,煽动起一些人的情绪,嫁祸给他,我,我本来也就只是想试一试,不觉得会成功,因为方府肯定会派人澄清谣言,平息事端,但是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
“所以你就干脆以王安好友的身份站了出来,带领愤怒的民众向方府施压,把罪名彻底安在方天行身上?”土木三郎道。
张大天点头:“我一直担心官府的人会出面,但是没想到始终没有。”
土木三郎抚弄着自己的胡须,不用多想便明白这件乍一看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为什么会成功,而且过程这么顺利,首先,是张大天赶上了文武大试这一件朝廷近几年来最重要的大事,官府没有太多闲暇精力他顾,再来是方天行在方府低微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得到方府的帮助,方天翼等人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然后是方洪,如今的方洪虽然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作为新兴权贵的他,与很多老世家却很是不睦,方府突然出现了这么个丑闻,这些老世家少不得会推波助澜一番,给方洪添些堵,连带着方天行也跟着遭殃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方洪与人皇的态度,方洪与人皇想要借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将方天行赶出京城,好吸引养生宗的残党,他们的目的是养生宗手中的全身流功法,至于凶手,就只是次要的了。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导致这桩谣言从张大天口中传出后就不曾受到干扰,民怨汹涌成潮,最终引发抗议,方天行百口莫辩,只能认罪。
土木三郎回头看了一样方天行,方天行正在把王安儿子的尸体放进那已经挖好的土坑中,然后把在旁边堆起的土堆一点一点地推进里面,混杂着一些碎草的泥土慢慢将王安儿子的尸体盖住,方天行神色平静到近乎有些呆滞,只是盯着眼前,仿佛已全然忘了此处还有两个人在。
土木三郎也不多说,又再度看向了张大天,道:“今天方天行被真正定罪之后,你唯一的危险就是王安的儿子了,所以你还是把他杀了。”
“我,我也不愿意啊,可是他不死,我就要死,我,我没有办法!”张大天又磕起头来,一下又一下地磕着,闷响声回荡在院子之中,撞到围墙之后又再度返回,“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土木三郎戏谑地看着张大天,笑道:“你求我做什么?你栽赃的又不是我。”
“是,是,我明白了。”张大天微微移了下方向,冲着方天行道:“方少爷,我知道我对不起您,但是现在圣旨已经下了,君无戏言,人皇陛下不可能再更改判决,即便您抓了我也洗不了罪名,求您放过我吧,我一定给您当牛做马!”
张大天说完又磕了三个头,跪在地上,上半身伏着与地面保持平行,他的额头因为磕了太多的头而出血变红,上面沾满了泥土和碎草,他微微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方天行,观察着方天行的反应。
方天行在埋葬王安儿子的尸体,当把最后一小堆泥土推平后,他终于站了起来,看向了张大天,张大天忙是收回目光,低下头不敢看。
方天行拿着自己的太刀,向着张大天走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脚步不急不缓,踩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与平常没有任何的不同,方天行走过土木三郎的身旁,土木三郎微眯着眼看着,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在距离张大天大概只有四五米距离时,方天行停了下来,侧起身,屈着膝盖,左手握着太刀贴在腰间,右手握着刀柄,带着细微弧度的太刀刀刃向上,刀鞘的尾端指向地面。
方天行目光如剑般直视着跪在地上的张大天,刀还没拔出,杀气便已经如冷风般落在了张大天的身上。
张大天身前的小草紧紧地贴着地面,张大天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顺着脸落在地上,恐惧如同一只大手紧紧地攥着他的心脏,他感受到了方天行的杀意,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连稍微抬一下头都做不到,只能如筛糠一般在方天行的杀意下发抖。
方天行保持着这个有别于大周任何功法武技的姿势,这是土木三郎教给他的唯一一式瀛族刀法的准备姿势,这式刀法名叫居合式,也叫拔刀式,刀法如其名,是从拔刀到杀敌一气呵成的一式刀法。
这一式刀法方天行练了三年多,也正是因为这一式刀法,方天行才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并成功进入了血肉一转,踏进了全身流的门槛。
三年多的苦练,方天行对这一式刀法的理解早已不输给当今天下任何的瀛族刀法名家,无论是从握刀的方式、角度,拔刀的速度、力量,刀划过的轨迹还是身体各处肌肉的协调能力都已接近完美,三年多的苦练让这一式刀法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
淡淡的红光从方天行握刀的右手手指上缓缓出现,并不断蔓延,直到将他的整个右手手掌都染上一层鲜血般的红色,同时,他的体内传出隐隐的宛如大河奔流般的声音。
这是血肉一转境界的全身流修行者在使出真正实力之后会出现的景象,等到那覆盖住方天行整个右手手掌的红光蔓延到全身之时,就是方天行达到血肉一转巅峰的时候。
方天行没有任何的留手,他要在这里杀死张大天,为王安一家报仇!
张大天在方天行的杀意下瑟瑟发抖,他只是个普通人,只要方天行出刀,他绝对挡不住,但方天行这一刀却没有拔出。
土木三郎走到了方天行身边,伸手放在了方天行的刀柄之上,阻止他拔刀,土木三郎没有用多少力道,但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
方天行看向土木三郎,眼中询问的意思同样很清楚。
“你不能杀他。”土木三郎道。
“为何?”方天行脸色平静,等着土木三郎的回答。
“他说的没错,你杀了他,也洗不了罪。”
“我不是为了脱罪。”
“为了报仇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王安的好友,在方府门前带领民众抗议逼你下跪逼你认罪的也是他。”土木三郎回视着方天行,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在这种时候他一死,嫌疑最大的无疑就是你,在离开京城之前,尽量不要招惹这些麻烦。”
方天行盯视着土木三郎,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把手从刀柄上拿开。
土木三郎轻叹口气,道:“你不过是想他死而已,只要你不动手,我保证,我们前脚离开京城,他后脚就死。”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银针,随手一甩,银针便化作了一缕细微的银光没入了张大天的体内,张大天瞬时便是一个激灵,然后就如同一块石头一般静止了下来,缓缓从地上站起,抬头,他的神色一片呆滞,双眼如同盲人一般没有任何的神采,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宛如失去了灵魂。
“那根银针是傀儡门那帮疯子炼制的傀儡针的失败品,傀儡针可以控制人的灵魂,而这失败品却只能摧毁灵魂,银针从入体那一刻开始,就会不断地攻击人的灵魂,大概七天之后,张大天便会因为魂飞魄散而暴毙,那时,我们也已经离开京城了,怎么样,现在可以收手了吧?”
方天行看着张大天那呆滞的神情,右手掌的红光缓缓褪去,站直,松开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