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妈刚要放郑冷翠到地上,婆婆说道:
“放到榻上。”
那张木榻,铺有被褥,当然是婆婆睡觉的地方,于妈迟疑了。
婆婆又说了一次:
“放到榻上。”
于妈回头看婆婆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之情,有感激、有奇怪,也有不解与疑惑。
她很小心的放下郑冷翠,转过身来,对着婆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把前额都碰破了皮,流出了血。
于妈流着泪说道:
“我还是称婆婆吧,婆婆救命之恩,天高地厚,我于妈就是结草衔环也无法报答。”
她说着话,双手将那枚债钱高举过头顶。
余婆婆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的对于妈说道:
“你起来吧!我说过,医家只能医病,不能医命。看看你家小姐是不是能救,还要看她有没有那个命。‘金刚蟒’是世上十大剧毒名列第七,还没有人医好过。”
于妈没有起来,仍然磕头说道:
“婆婆,你有医国之手,但求你老人家慈悲慈悲、可怜我家小姐……”
婆婆点点头说道:
“你和这位姑娘只不过是主仆之义,幼时喂她奶过罢了,居然有这般情义,倒是十分难得。好吧!你起来,我替你医疗也就是了。”
于妈再三碰头,口中念念有词,感激不尽,她仍然双手高举着那枚债钱,膝行到婆婆眼前,说道:
“婆婆,规矩不能废,这枚‘债钱’是呈给你老人家。”
余婆婆并没有接过‘债钱’,只是对她说道:
“这枚‘债钱’你留着去作纪念吧!今天我替你家小姐医毒,不是还债,而是看在你那种真情真义,自愿做这件事。”
余婆婆说到此处,自己不觉笑了笑,继续说道:
“大概你没想到冷面无情的余松,也有人情味的一面吧!你家主人是不是这么说的?”
于妈不敢回话。
余婆婆一面解开郑冷翠的衣服,一面说道:
“如果我没有一点限制,七玄山百草谷早就被践踏得不知成什么样子,那里还能保持今天这样清静呢?”
她刚说到清静,于妈才真正体认到这里真是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不禁想起,在这样的深山,余婆婆孤单一个人,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活的。
正是于妈心分神驰的时候,只听得余婆婆“啊呀”一声惊呼,于妈爬起来紧张的问道:
“婆婆,我家小姐没有问题吧?”
余婆婆口中喃喃自语说道:
“截住通往心脏的血脉,不让毒血攻心,做得太过鲁莽了……”
于妈急迫的问道:
“婆婆,你的意思是说……”
余婆婆叹道:
“你家主人用意是好,只是急切中欠慎重,血脉不通长达五天,这条手臂恐怕难保了。”
于妈大惊说道:
“婆婆,无论如何请你老人家施恩,如果小姐失去一条手臂,那该怎么得了……?”
一个貌美如花,而又武功超人的姑娘,如果成了独臂,那将是多残酷的事?郑冷翠正如刚出山的朝阳,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该怎么活下去?
余婆婆点点头说道:
“常言道:医家有割股之心,我的心情不比你轻松。”
于妈又哭出声来,说道:
“婆婆,请你再想想办法吧!我家小姐还那么年轻就失去一条手臂,往后……”
余婆婆忽然说道:
“我来试试看。”
她很快拿出一包银针,细如发丝,长约五寸。只见她将银针拿在手中,当下立即运针如飞,一口气在郑冷翠的右臂上扎了十根银针,每一根针都扎得很深,几乎要穿透手臂。
余婆婆并没有停止。
她又拿出另一包银针,在郑冷翠的“七坎”和“玄机”两处大穴上,扎了两根比较粗的针。
她这样一连扎了十二根银针,只不过是一时间的事,只见灯光下照到婆婆满脸的汗珠。
她在床头案上,拿来一个手提藤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解开摊在床上,竟是雪亮的小刀。
她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回过头来吩咐:
“我虽然出汗,但是郑姑娘身体不能维持体温,快去生一盆炭火。”
于妈遵照指示,找到了屋后的木炭和火盆,在忙乱中生了一盆炽烈的炭火,房屋顿时满室生春。
等到于妈将炭火靠近榻前时,只见余婆婆双手血污,连同她的身上都已经被血水溅湿了,只是深色黑蓝,看不出来血迹罢了。
于妈大惊颤抖着问道:
“婆婆,你把我家小姐怎么了?”
余婆婆似乎筋疲力竭的靠着墙,呼一口气说道:
“毒已经彻底割除,血脉也已经接通,你家小姐的命是保住了,手臂也保住了!”
于妈闻言大喜过望,立即趴在地上磕头,感激涕零的说道:
“婆婆真是神仙,这么快就医好了我家小姐,婆婆,你不是赛华佗,你老人家比华佗还要神奇。”
余婆婆似乎没有在意于妈的感激,闭上眼睛缓缓的说道:
“只是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不知道她所说的“可惜”是什么?于妈很紧张的很想问“可惜”什么?但是她不敢,她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余婆婆倏又睁开眼睛,振作起精神,对于妈说道:
“榻上都是血污,还有一些有毒的血肉,你来清理一下。”
她笑笑说道:
“按说你是求医的客人,不应该让你做这些事。只不过我此刻没有精神,而且要到后天才有人回来……”
于妈没等她说完,立即说道: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她没有注意余婆婆说的“后天有人回来”是指的什么?是谁要回来?
于妈仔细检视着郑冷翠,只见她气息均匀,有如熟睡,跟先前来时的情形,完全不相同。手臂上的银针,已经完全拔除,包札着雪白的布。
上身已经换了宽松的衣服,掀开被单,只见下身也包札着白布,不知道是为什么。
所谓血污,只是榻前地上,有一堆布,包括郑冷翠的衣服在内,于妈小心的用火铗夹到屋外,装在一只篾篓子里,待天明再作处理。
回到屋里只见余婆婆闭眼端坐,分明是在调息行功。可见得短短时间之内,治疗郑冷翠的毒伤,又快又好,却也消耗掉不少精力。
于妈此刻的心情,有说不出的感激,也有说不出的敬佩,简直把余婆婆当作是神仙,当作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拼命的在清理屋内工作,仿佛多做一点事,心里就安一些。
一直忙到深夜,她又看着郑冷翠,面色逐渐红润,分明是在快速的恢复之中。
于妈心里一阵欣慰,一阵松弛,她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连说了两声“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自己也就伏在榻沿上睡着了。
这一觉于妈睡得十分香甜,五天来的紧张、焦急、苦恼的心情,此刻完全消失,她几乎是从来没有睡得如此舒服。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于妈一觉醒来,只觉得满室光亮,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
接着是一阵香味,引起她一阵腹内饥鸣如鼓。
她慌忙跳起来,余婆婆已经不在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