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阳回头时,恰好看见千夏手中拿着流萱送给他的紫色风铃。那是流萱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了,他不容许再有任何闪失。
于是他疾步奔到杨千夏身边,就在手快要够到风铃的时候;千夏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把夺过风铃。只听“咔”地一声,风铃便碎了一地。
杨严将手上的残渣拍了拍,看着跌坐在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洛千阳,恨铁不成钢般的说道:“杼儿,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还有崔式一族无辜惨死的族人?不就是一个……”,“女人”两个字尚未脱口,只见洛千阳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双手紧按着头,双眼似要突出一般,青筋暴起。
“杼哥哥!”“杼儿……”“洛……千阳……”洛千阳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呼唤声,但他无法回应。有一种充满力量的东西强烈的撞击着他的大脑,他无法排斥,但又无法全然接受,只是这样的突如其来,感觉头是真的要砸了一样。
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颊滑落,他再也无法承受,终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三天后,万虎帮中。
按理说,入夏之后的天即便不热,也总还有点温度。但,自从江顾城将流萱抱回来的那天起,万虎帮时不时会飘落几片雪花,或是四处结冰。所以,大家都穿起了上次剥下来的狼皮制作的冬衣。
夔先生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忘忧汤走进了流萱的房间,白茫茫的雾气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此刻的江顾城显得很是憔悴。
柳慎走了上来,接过夔先生的汤药,放在一旁,叹一口气道:“师兄,怎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的脾性,这药如此生猛,也不知这丫头受不受得住?”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以毒攻毒才是最好的办法!”夔先生意识到他居然搭理了柳慎,不禁厉声道:“谁是你师兄,当初你和师父不赞同我的医理,将我赶出师门,今日又何必如此假惺惺!”
“师父他老人家……”柳慎正待要说些什么,无奈被夔先生打断,“我没兴趣听他的想法!”
柳慎气急,一跺脚道:“你可别忘了,这忘忧草还是我带来的!”
夔先生没好气的白了柳慎一眼道:“你也别忘了,你这忘忧草还是箫诩从丫头那里偷来的!”
“师兄,你竟敢对太子出言不逊!”
眼看着夔先生和柳慎越吵越烈,几乎同时的,两道声音响起,“够了!”门被推开,箫诩和轻尘、萍儿立在门外。江顾城依旧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只是贪婪的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女人。
印象中,他没有这样好好的看过她。多数情况下,流萱都是抵抗他的,就连上次看日出,他也是一整夜都在担忧流萱会不会掉下去……现在,流萱就在她的面前,虽然安静了好多,但他宁愿她起来和他斗嘴。他真的好怕,好怕再也看不见她的笑脸,听不见她难过时候的抽泣。所以……他才不要合眼,这三天,他一刻都不曾让自己的视线从流萱脸上移开。
箫诩径直走到桌前,端起那碗红彤彤的汤药。走到流萱的床边,“据说,忘忧草属剧毒,成败全凭天意。先生,小妹她……有几成几率可以醒来?”问这话时,箫诩内心的悲伤再次被勾起,双眼通红。
柳慎深吸一口气,严肃的说道:“虽然我一直不赞成师兄的以毒攻毒之法,但是流萱姑娘她……危在旦夕,唯有此法可以一试。”
“没错。”夔先生看着躺在床上的流萱说道:“丫头她,是心毒!这伤,既伤在心上也只能忘忧。忘忧草专以人的记忆为食,即便化为汤药也依然会残留在病人体内,久而久之,会与之合为一体。凡有关之前的记忆闪现,其附主也会痛苦不已。”
“先生的意思是说,流萱姐姐如果存活下来会忘了所有的事?”在一旁的萍儿插话问道。
夔先生摇头晃脑道:“不知道,此法也只是在神农留下来的上古残卷中有所记载。忘忧即是忘掉忧愁,流萱的忧,不知何时起,易不知何时忧化成毒。所以……她很有可能只是忘记一段记忆、有关某个人的一切、抑或忘记来到这世间时的一切。只是……”
夔先生担忧的看着床上的人,江顾城将她的手拿起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只是,她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太小了,只有一成不到。”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轻尘、夔先生、柳慎只是觉得可惜,萍儿、箫诩则是竭尽全力抑制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江顾城抚摸着流萱的脸颊,替她把滑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继续说道:“哪怕你把我忘记,哪怕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哪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我也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好。”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更何况站在一旁的卡恩。他一直跟在流萱身边,按理说流萱根本不会遭此大难,只是这一次流萱她心已死,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归根结底,能否醒来,还是要看流萱自己。
一直在暗中查看的无赦,此刻竟觉得有些同情江顾城。他等她等了一千年,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她回来时,诸多魂魄沉睡,只是凡人肉胎一个,关于一千年的事情,毫无印象。
所以,他在一月前便独自会见了江顾城。特意将通灵之术传授给江顾城,他知道现今身为凡人的江顾城一旦使用它,必将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不死也一生残废。
也是他帮助杨千夏制造假死的假象,让流萱的师兄和她之间产生误会,让她一心求死。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样,流萱就可以早日结束这场劫,回到仙界继续做她的青丘灵狐白凌轩。至于江顾城,他千年前负了凌轩,早该受此痛苦。
只见江顾城将流萱扶起靠在他的肩上,接过汤药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给流萱。汤药喂完,江顾城把流萱扶躺好,替她盖上被子。站起的那一刻,暗中的无赦嘴角上浮,“一、二、三!”
一大口鲜血从江顾城的口中喷出,他再也支撑不住的朝地面倒去。只是眼皮闭上的瞬间,仍是记挂着床上的人,右手还未触摸到她的脸颊,便陷入了昏迷。
江顾城的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感觉到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这种感觉持续了好久,但就是睁不开眼。明明全身经脉尽断,真气流失……怎么会?他明确的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源源不断的输入他的体内驱虫,经脉也在冷热交替中一根一根重新修复。
约莫五个时辰过去了,江顾城才终于转醒。醒来的瞬间,看见的是江恩祈苍白的脸,“爹……”一旁的杨妙妙一把拥住江顾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儿啊,上次你发动真气吹奏上穷碧落曲,在夔先生的抢救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旧伤为愈,又添了更重的内伤。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你爹他……”
窗户被一股强风吹开,漫天雪花飞舞飘落在江顾城的发间。江顾城瞬间情绪激动,顾不上其他,从杨妙妙怀里挣脱疯狂的朝着冬香小院跑去。留给他们夫妻二人的,只是一个渺小的背影。江恩祈最终支撑不住向下倒去,杨妙妙慌乱的扶住江恩祈。
“恩祈,我和城儿欠你的,此生怕是还不完了。”说完,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道:“只是城儿他,一心都在那女子身上。”
江恩祈费力的抬手替她拭去眼泪,“傻瓜,一切是我心甘情愿,谁要你还了。”然后,看向窗外狂风呼啸中飞舞着的雪花,浅笑道:“城儿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只是……”
杨妙妙接话道:“只是,苦了这孩子了,漫漫人生路,他……恐怕要只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