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轩自认为自己的平衡一向掌握得很好,于是趴在树枝上便睡着了。睡梦中,她回到了一千年以前和师傅四处奔波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因为女娲座下大弟子的身份,凌轩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她从来不喜那些阿谀奉承之人,但却经常上九重天。
今天,她照常驭云在九重天上游荡。她飘啊飘啊,总飞不上去九重天,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而且……为什么感觉脚下的云有些不稳呢?为了使云朵平衡,她向右倾斜了一点;好像还是不平衡,再倾斜一点;还是不平衡,再……突然,脚下的云消失了,凌轩的身体急急下坠。
江顾城暗叫不好,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了从树上落下来的凌轩。看她依然熟睡的脸庞,他很无奈。只随口问了一句,“你很困吗?”但也不指望睡梦中的凌轩会回答。
谁知,怀中的人扭动身体,换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躺在江顾城的怀里,头枕在他的左肩,眼皮也不抬一下。“嗯,很困。”
怀中的人再也不动一下,难得的安分。若仔细听的话,似乎……还有细微的低酣声。江顾城的心底涌过一股暖流,像是干涸许久的草木突然喝到甘露一样。嘴角上扬,“原来,在我怀里能睡得这么香。”
凌轩总是觉得浑浑噩噩的,头很重,过得生活也是断断续续的,不清晰的。直到醒来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睡觉。
“哐”的一声,窗户被风吹开,凌轩起身走到窗边正准备将它合上,无意中看见走廊上的一个白袍身影。
带着好奇心,凌轩走了出去。外面的风很大,将那男子的衣玦吹得四处翻飞,他站在栏杆处,动也不曾动一下,像是雕塑。
要不是突然听到他的叹气声,凌轩险些以为他是死人。“人生苦短,阁主为何事叹气啊?”走到他的身边,发现对方仍旧是戴着一副面具。
此事他们身处百丈阁楼上,四周除了风,就是黑暗。好在,房间里燃着的蜡烛能照到外面,让人不至于走掉下去了。
“醒了?”他不急于回答凌轩的问题,而是反问凌轩,“睡得还好吗?”
“嗯,还行,挺舒服的。”凌轩伸展了一下四肢,突然一下觉得神清气爽了,“谢谢你带我回来,想不到这一觉竟睡了一下午。”
对方显然是被她刚说出口的话给逗笑了,隔着面具,凌轩仿佛都能看见他的嘴快要冽开了。终于,他或许是看见凌轩黑沉着的脸,收敛了笑容,板正身形,“额,那个……你睡了两天一夜。”
凌轩彻底懵了,什么时候自己这么能睡了?
“你醒得正好。”凌轩不懂他在说什么,扭头看向对方,他却不再开口,而是抬头看向夜空,自言自语,“五、四、三、二、一!”
夜空中开始滑落一颗流星,紧随而来的,是两颗、三颗、四颗……不过须臾之间,流星像雨一样大片落下。
凌轩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心里有些小小的欢愉,此情此景,让她觉得很浪漫。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若是有机会,我想看流星雨……”
年少时,谁对谁许下承诺。看似飘渺,但都彼此怀抱希望;一念之差,诀别千年;又是谁,为此坚守不悔?
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宠溺的应着,“好。”心里突然滑过一缕悲伤,明明已经忘记,为何不让她忘得干净?
手不自觉的放在心口,凌轩想要感受它的跳动,她也好想问一问它,你是不是,放不下他?泪不知何时蓄满眼眶,凌轩惊慌的将它挤回去。
“听说,对着流星许愿,流星会……”未等他说完,凌轩已将他打断,“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到表情,单看他的眼睛,应该是想起了某个人,透着光,“尽毕生之力,许她安乐无忧。”
“是吗?”很明显,凌轩对于这样的话是不信的,此时的她目视前方,没有看到对方在听到她怀疑性的语气之后的黯然神伤。心里有些难受,她也不知道今天这是这么了,总是想起一些事,一些话……
于是,她淡然开口,“我以为,你们男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万里河山。”
他愣住了,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却在离她半尺近时努力将这个想法压下去了。“何以……会这样说?”看似漫不经心,但却透着小心翼翼。
“不知道。”凌轩诚实的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只是觉得,一个人若是和江山比起来,便失了分量。”
“不!纵使江山在手,重权榜身,没有一个知心人在身旁,看到的风景,已失了颜色。”这是他的心声,也是他,一直想要对她说的话。在他心中,江山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你会这样说,是因为你没有坐到那个位置。”凌轩想起自己现在身为青丘国君的无奈,大概有些懂孤塍当初的做法了,身为帝王,需要顾虑的太多了。
光是从银杏树爷爷那里听到他们之间的事,她便已不能释怀,她不知道自己想起来的时候,会是多么痛彻心扉。她并非不能理解,但却做不到原谅。
心无意见抽痛了一下,凌轩不想再触景伤情,正准备找理由离开之际听到对方发问,他说:“有没有一个人,住在你的心里,哪怕千帆过尽,也不能彻底抹去关于他的一切?”
凌轩本不想回答的,或者是今日不同于别日的心境,又或许是这个星宿阁主给她的感觉有些亲近。总之,凌轩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认真回答道:“我不知道,或许以前是这样,但是现在的我,已不想踏入红尘。”
爱一个人太累了,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千年之后从二十一世纪回来的她,会选择服下忘忧草?
“如果……情根深种呢?”他不甘心,继续追问凌轩,“哪怕欺骗了包括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心,又该如何?”
凌轩的心再次抽痛了,只是这一次,比刚才还要疼,额头上已经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了。她从来都是好强的,哪怕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她也绝不会展示自己的软弱。
转身,背对着对方,“那就……剜心!”说完,独自向房间走去。
眼看着凌轩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白袍少年这才缓缓取下面具,原本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在流星雨的微光下,显得有些神伤。
江顾城低低重复着凌轩的最后一句话,“那就……剜心……”突然间,他笑了,却是笑出了泪花,“轩儿,你又何必,对自己如此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