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的天空,随着士七从天空跌落,躺在枯草横生的泥地里生死不知,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真元还残留在慢涌的空气里,潇杀之气似乎消失殆尽,秋色里微寒的风从新焕发生机,轻轻抚摸着无垠的大地。
坍塌的农舍,升腾起无数缕灰尘,将天空渲染,变得有些灰蒙蒙,因此视线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离苏手掌撑在一根断裂的木头上,侧身缓慢而起,视线穿过灰蒙蒙的虚空,看着士七跌落的方向,问道:“没死吧?”
他的语气内蕴关心的意味,虽然语句让人很难以接受,但显然,他不是在关心士七是死是活。
黑衣少年瘫倒在废墟里,后背刚好靠着一撮蓑衣草,经过短暂的喘息,血丝密布的眼眸竟然越来越没有神采。
体内真元耗尽,即便身有强大的武器,也无法催动制敌,更无法用真元控制伤势恶化,现在的他,境地十分糟糕。
我要死了吗?他有些悲伤的想着,随后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了离苏在说话,也听懂了离苏在关心他,但是他选择不回答。他要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力气,哪怕是睁眼的力气,都用来蓄势。
即便身处绝对劣势,他也不会认命,不会屈服死亡,蓄势反抗,哪怕只有一次机会还可能失败,但那有什么关系?
努力过,反抗过,便不遗憾。
离苏不是修士,他不会运用精神力来的感知,因此离他仅有两米多远的黑衣少年保持沉默,也不做动作,他是不知道他还活着的。
布满细小灰尘的空气,随着粗重的呼吸进入肺腑,离苏开始觉得心里有些难言的难受,于是便特别想说说话。
“没死吧?”他再次问道,有轻微颤音如波纹扩散,惊动了坍塌的农舍,有尚未落踏实的房梁在继续下陷,便响起细碎的咔咔声音。
这声音微小而短暂,因此很急促,便很清晰的蹿去离苏耳内,让他略有难受的心境,一刹那间变得有些压抑。
这种心境变化有些莫名,离苏自己都不明白缘由,即便明白,也对现在的他没有任何帮助。
秋风拂过,一股冷意无孔不入,让离苏感觉痛楚不堪的体内,那些看不见的伤痕似乎都愈合了。
黑衣少年依旧没有回答离苏,于是,离苏便认为他已经死了。
“你死了,他还活着,我也会死。”离苏平静的说道,残留血线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惧怕意味。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悔恨,虽然因为黑衣少年的突然到来,带来了紧随其后的巨大危机漩涡,将身不由己的离苏硬生生卷入其中,差一点死去。
但他现在还活着,终究没有死去,这不是荒谬的幸运,而是黑衣少年在保护他,离苏一厢情愿的这么认为。
有时候,误会就是这般美丽,于是,让以后的人生因为美丽的误会,从此再也没有任何误会。
“哼!”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离苏黑乎乎的鼻孔喷出两股气流,散于空气里时,转换成了一道不服气的冷哼。
“文人自有文胆,死有何惧?”
他看了看身边周围,伸出沾满了囚衣焚尽后遗留黑灰的脏手,抓向横亘在蓑衣草上的那一柄无名木。
这柄剑虽然是木剑,没有明亮的刃,没有锋利的尖,但它毕竟是剑,能够给人勇气与信心的剑。
士七是一名修士,离苏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大,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但是现在他要面对士七,就必须拥有信心。
他是文人,他有文胆,他拥有勇气,只是缺乏信心,他需要手握这柄木剑。
但是,他的手指离无名木不足三寸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许动。”
黑衣少年睁开了眼睛,正盯着离苏,他的语气急促,表情很是认真,有一股不容反抗的倔强。
先前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精神力一直外放感知,他知道士七没有死,因此一直在防备士七。
只是恰巧感知到离苏要拿无名木,因此没有丝毫犹豫,散掉了闭目所蓄的一股来之不易势。
这股势,是他唯一能够反抗士七的,能够蓄积的最后力量。
此刻散掉了,他会死,但是他不后悔这么去做。
“你会死。”他继续说道,表情还是那么认真。
“你没死?”离苏有些惊诧的问道。
黑衣少年泛白的脸色微僵,离苏微愣,随后才发觉自己言辞有些过头,不过他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知道。”
离苏没有听劝阻拦,手掌前伸,五根手指握拢,将无名木持在了手里,看着黑衣少年认真说道:“我不怕死。”
看着离苏认真的神态,黑衣少年本想说此剑有剧毒,触之则亡,微愣之后才想明白,既然你都不怕死,我也没有力气说一句废话,于是他同样认真的说道:“我也不怕死。”
两个不相熟悉的少年,或坐或倒在废墟里彼此对望,模样狼狈,神色认真的说自己不怕死,看起来有些可怜。
但是少有人看到这一幕,而看到这一幕的人也不同情,他说:“世界上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说这句话的人是士七,不知何时,这个活着就是为了有价值死去的男人,这个充当猎人的冷酷杀手,从新站了起来。
他站在秋天的风里,说出口的话比秋天清晨夜晚的气温还要更低,仿佛能够冻结他人体内流淌的热血,让人一瞬间浑身发冷不由自主颤抖。
黑袍被寒火梭割裂,大大小小的口子凌乱密布,秋风吹拂,便能看见那些口子里有或粗或细的殷红血珠溢出,滚落而下时染红了下边的衣料。
秋风吹落士七乱发上的草屑,露出那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也露出他常年笼罩在黑袍帽沿下苍白的脸,一丝淡淡的浅笑让人心颤。
士七举着左手,掌心里拖着寒火梭,他注目欣赏,那绚丽的色彩能够照耀出士七眼里的贪婪,以及心满意足。
但不管他做出怎样的言行举止,都掩饰不了他狼狈的模样。
离苏看着狼狈模样的士七,很是自然的说道:“你怎么不死?”
人类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习惯,就如现在的离苏一样,他先看到黑衣少年,于是便不知不觉站在了他这一边,一言一行都在维护。
士七冷眼扫过离苏,没有说话,停留在黑衣少年身上,有些霸道的说道:“讲出这件法器的催动之法,我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士七扬起左手,寒火梭沐浴在秋天温柔灿烂的阳光下,菱角闪烁着炫目的光晕,于是显得更加瑰丽。
他看着黑衣少年,继续冷冷说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士七是个杀手,一个霸道蛮横不讲道理的杀手,黑衣少年接触过许多杀手,但还是第一次遇见士七这样的人,他心里很不高兴,便选择了沉默不语。
“自以为是。”
离苏手持无名木,瘦弱的身躯挡在了黑衣少年前面,沾满囚衣黑灰的屁股,恰巧对着黑衣少年。
“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离苏说道,而在离苏身后的黑衣少年,苍白的脸色竟然泛起了红霞,下一刻便把头扭向了一旁,可还是觉得不够,又闭上了眼睛。
士七没有闭上眼睛,他只是眯着眼,像躲在草丛里冷血的毒蛇盯着离苏,“笑话无疑是废话,而我,从来不说废话。”
这是一句充满杀气的话,言语在前,行动随后而至。
秋风似乎更疾,于是有枯草折腰,草尖弯曲在划出一道弧线的过程里,诡异的灰飞烟灭。
士七一步跨出,身影横在数不清的枯草头顶,脚底板下劲风横生,像两个漩涡高速旋转,以至于士七行动疾如风,但比风更飘渺轻灵。
是的,他的身影飘渺如烟,又如一道黑暗里的暗影,一眨眼的时间,便来到离原地两三丈距离远的某个点。
在这个点士七没有停留,只是在踩碎泥土地上的枯草后,又瞬间移动脚步,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三丈外的另一个点。
秋风掠过,无数枯草弯腰,便再也没有直立起来的可能,那些细微的草屑与微尘混合在虚空里,从此难以分清彼此。
士七在各个点高速移动,施展他鬼魅般的神奇身法,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像一道幽灵一样存在着,压迫着看得见幽灵的人与物。
他移动速度的越来越快,距离离苏二人也越来越近,那一股冰冷的压迫便越来越真实恐怖。
离苏瞪大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就像被士七飘渺的身法以及冰冷的威胁吓傻了一样。
黑衣少年又睁开了眼,无神的眼眸突然变成浓郁的血红色,狂暴汹涌的气息从体内散发而出,背心靠着的蓑衣草刹那间化成了灰烬。
他体内没有丝毫真元,但是还有精血,现在他就在不顾一切燃烧精血,做临死前最后的反击。
但是,有人比他更先反击,或者说是更先自寻死路。
那个身无寸缕浑身黑乎乎的流氓,此刻突然发疯般的往前跑了出去,他扬起手中那柄无名木,突然斜刺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