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二年,我奉诏入宫,成为乐媱公主的侍读女眷,随公主进出太学院学习诗书礼仪。那时正值暮春三月,我随着领事的嬷嬷,款款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穿过长廊,绕过御苑,又再过了几个弯,绕过几个圆拱门后,来到了乐媱公主的寝殿。那时的她,才刚过垂髻之年。那圆溜溜的小脑袋,也由最初的双丫髻,改换成文静娴雅的垂柳髻,一枝牡丹花的紫玉钗别于发际,于左额处垂下一缕青丝,别有一番韵味。只见她身着浅粉色的纱裙,蝶袖的袖口处用粉色的丝带绑着,带着一丝的俏皮与典雅。见我前来,她忙将手中的玉梨酥扔掉,兴冲冲地朝我走来,几步间,只听得她项间的那个小巧的金项圈上,那一颗圆圆的小铃铛叮当作响,那声音,既清脆又动听。还未来得及行礼,公主便伸手将我托起。乐呵呵道:”好姐姐,您总算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呀,媱儿就该被三哥哥给烦死了!“
”三哥哥?“我好奇地看着她,这时,嬷嬷提醒道:”夕姑娘,公主口中所说的三哥哥,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南宫睿。“这边话语刚落,偏殿外便恰巧传来了一声嬉笑:”这是谁在挂念本殿呢?我说这大老远的,就直打喷嚏,感情是姑姑在念着睿儿呢!“我回眸,只见烛光摇曳处,有人将珠帘轻卷,缓缓地,踏入了内殿。还没见得来人,便听公主毫不客气地笑道:“三哥哥不去太学院学习您的之乎者也,天地玄黄,终日混在我们女儿家的闺阁里,是何道理?难道就不怕太傅去父王那儿告你一状么?”语落,那人也正巧入了内殿。只见他一身玄色长袍,月白色的外衫衬得他高洁典雅,一道剑眉暗藏英气,袖口间,那一个个祥云纹图案用极珍贵的金丝细细绘制而成,尽显其身份之高贵。龙纹玉佩别于腰间,与那香囊扣在一块,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味。而他身后随行的少年郎,一身湖蓝长衫,发髻间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尽显温文尔雅之气质。抬眸时,他正好朝我这边的方向看来,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的暖意,如和煦的春风,清晰而明澈。不知为何,看见他时,我的心里竟泛起了一丝涟漪,十五岁的花期,竟有了一种叫做“情窦初开”的神奇之感,大概,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吧?
乐媱公主见了太子殿下身后的男子,俏皮的脸上,竟也有了一丝微红之色。只听得她甜甜的喊了声:“沐羽哥哥”,之后,她说什么,我似乎听不太清,只知道,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郎,轻轻地唤了声:“媱儿“,而非”公主。”可见,那个白衣少年郎,和公主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到这里,我竟有些羡慕公主,羡慕她,竟比我早些认识眼前人。一番闲谈后,乐媱公主还是被太子生拉硬拽地,拖往太学院学习四书五经,一路上,他们俩走在前头,笑闹着,谁也不肯让谁,我走在身后,将头埋得很低很低,生怕身边人发现我的脸上所呈现出的“异样之色”。
“怎么,是我对夕儿无礼了么?为何夕儿见了我,竟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呢?”这时,身边传来一声突兀的声音,我惊讶地抬眸,正好对上他的一汪春水。看着他,竟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
“你……你怎知,我的乳名……“我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眼中只剩下疑惑之色。
“呵,我不仅知道你叫夕儿,我还知道,我欠你……一只纸鸢。想来,是夕儿忘了。”他说得一脸的坦然,可是,从他的语气里,我却不知为何,听出了一丝丝的失落。是气我……忘了这“纸鸢”的事么?纸鸢……纸鸢……我猛地闭上了双眼,脑子里……有那么些许个碎片,慢慢地……拼凑在了一块……
五年前,我刚满十岁。那一天,母亲为了做了一只蝴蝶纸鸢,作为我的八岁生辰的礼物。我高兴极了,抱着它,拉着乳娘和小环,急匆匆地跑到后院,吵着要乳娘和小环陪我一起放纸鸢。粉色的蝴蝶纸鸢缓缓地飞上了空中,那样子,好美!我正忘我地欣赏着,谁知“啪”地一声,一颗小石子飞过,将空中的纸鸢打破,可怜的纸鸢,就这么缓缓地落下,掉进了池中央,一如我的心,“嘭”的一声,直直地,落入了湖底。
“呀!我的纸鸢!”我急急地扔掉了手中的小木棍,提起裙裾一路小跑,伸出手准备去拾那落在池中央的纸鸢……谁知,身后的人竟猛地拉住我的衣袖,我气愤地转过身去,却不料,见得此生之中……最美的一道风景。他虽年幼,却面如冠玉,稚嫩之中带着一丝丝的秀气。浅蓝色的长袍着在他的身上,一尘不染。金色的项圈中间挂着一块翡绿色的宝石,两条小辫子垂于脑袋的两侧,既可爱又不失儒雅之色。可是,还未来得及观赏他的“英姿”,只听得这“罪魁祸首”竟恼怒地吼了我一声:“你这呆瓜,这池中之水深不可测,这岸边又布满了青苔,你这样子贸贸然地伸手去拾那纸鸢,要是不小心掉了池中,如何是好?”
这突如其来的责备声将我震得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满脸的愠色,我委屈地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哭的个“伤心欲绝。”
“呀!那个……你……你别哭哈……这……我又不是故意弄坏你的纸鸢的……”这少年见我哭得委屈,竟也有了一丝无措,他急忙伸手,想要拭去我眼角的泪珠,谁知,身后一个爆栗,敲得他一脸的茫然。
“萧沐羽,你又欺负妹妹了,是不是?”此时,身后给了他一个爆栗的青年男子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眉宇之间,竟和他有些相似。还未等他解释,我便抢在了他的前头,委屈地哭喊:“萧伯伯,哥哥坏,哥哥欺负夕儿,他把母亲给夕儿做的生日礼物给弄坏了,他还……还吼夕儿……”
“我……”他无奈地看着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我,哭笑不得。
“夕儿乖……哥哥不好,回去伯伯肯定揍他,夕儿不哭哈,明儿……明儿伯伯给你重新买只更大,更漂亮的纸鸢好不好?”
“不好,就要这个,这个是独一无二的,是娘给夕儿最好的礼物……”我嘟着嘴,气呼呼地看着那个“罪魁祸首”。
原来如此!听了我的话,少年脸上有了一丝愧疚。“那……那哥哥……给夕儿……重新做一只……做一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我……我知道错了,夕儿别生哥哥的气……”
“真的么?”我欣喜地看着他,“你真的可以做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纸鸢?”
“那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就给你做去……”他嘿嘿一笑,挽起衣袖,转身便要走。
“哥哥等等我……”我急忙挣开萧伯伯的怀抱,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的身后,犹豫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块衣角,他笑着握住我小巧的手,牵着我,慢慢地向前走去。夕阳撒下了一丝微弱的光,将我和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第一次,我竟开始奢望,这一条路,可以长点,再长点,长到一直,看不清,前面的路,长到,永远都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