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开,裙角带风。
随之而来的,还有冷厉的话语在长长的走道中回荡。
“混蛋混蛋混蛋!这日子简直简直没法儿过下去了!老娘可是立誓要成为全民偶像、星空歌姬、绝代舞姬的天才美少女啊——居然为了养家糊口、追求艺术,颠沛流离,到这种下三流的地方,参演这种卖肉的舞台表演!”
后台的厚重的上等隔音效果的特制门,被粗暴蛮横地踹了开来,按照设计这种专为高等一线规格的表演大家准备的后台屋室绝对能够支持万吨级别的瞬间冲击,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突破——所以,事实也很简单,这间屋子的主人密码机钥匙打开了门,又特地地一脚踹开了门。
阿加莎·克里斯汀娜。
台上她是气压全场的魔女,台下她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气压全场。
这位巅峰机甲俱乐部第八区大名鼎鼎的“歌剧公主”,一向以魅惑妖冶的身材、大胆非凡的行事而著称,舞台之下的形象更是犹如一头疯癫的母豹子,一柄冷艳的妖刀,令她的合作者以及上司头疼不已,但是这毫不影响她的人气——
“只要是阿加莎小姐的歌剧,一定要把票通通买光!”
“阿加莎小姐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拥有庞大的粉丝团的明星总是有任性的特权,只要不触及底线,不是么?
这位平民出身、叛离家族、姿容清晨思维女孩,毫无疑问是一颗在帝国上流的圈子里面也有一定位置和影响力的“摇钱树”。
而此时,阿加莎把那及腰的长发一卷一盘,用一只从身上那件华丽的洋装上面拆下来的胸针插好,整个人的身姿倏然显得更加曲线优美火辣起来。
她的心情很不好。
所以三寸的碧色高跟鞋被她边走路边甩到了一旁,十分粗暴地把那层层嵌套、薄如蝉翼的披纱解开、丢掉,各种装饰物都被她丢到一旁,不管不顾,最后一屁股坐到了房间里唯一还算有些整洁样子的化妆台前面,姣好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愤愤不平的神色——
“瞧瞧,那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眼神都恨不得把我吃了,也配欣赏我的艺术表演!垃圾、虫豸!没脸没皮、精虫上脑、脑袋空空的色中恶鬼!居然连我这种怀抱纯真理想的小女孩儿都不放过!”
“是、是、是,您说的太对了!”跟在后面的一路捡起被这位“小姑奶奶”乱丢的道具服饰的经纪人立马附和道,并且配合上谄媚奉承的笑脸,不过这个笑脸在阿加莎看来怎看怎么猥琐。“迷途的羔羊等待着阿加莎小姐向他们传播艺术与美,不是么?”
号称“金牌经纪家”的“三无”经纪人小胖子维克多,其实内心正无比怨念地诽谤着:“就凭这胸脯、这长腿、这蛮腰,一口一个老娘,还好意思自称小女孩!”
然后,没有然后了。
“蒙谁呢!”
一本大块头的梧桐巷子出版社的第四版《演员、哲学与修养》直接以那厚实如板砖的精装封面,照着脸拍了下来。
“我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没用、没长相、没人脉的经纪人呢!看着你这张猥琐的脸我就想到那个骗老娘感情的死编剧!”
这个脸的差距有点大啊,怎么就从我这张对不起观众的脸上联想去了呢?
下一刻,阿加莎直接地按揉起自己的娇小的玉足,两腿交叠在一旁的软垫天鹅绒的扶手椅上,摆出了一个要多诱惑有多诱惑的姿势。
一旁的小胖子维克多连忙转过身去,却又偷偷斜过眼来,看得眼冒焰光。
回过神来时,少女正对着她妩媚一笑。
“很好看吗?”
维克多立马打了个激灵,转身就跑,一把关上门,几乎就在他靠在门上喘口气的功夫,防火防爆防冲击的门面传出肉眼可见的震荡。
对面似乎犹不解气似的,紧接着传来了一连串的震动。
胖子维克多脸上神色更苦,这都是要报销的钱啊,他几乎能够想象屋子里面一大堆被糟蹋的东西的场景了,帝都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贵啊?
“死胖子!快给我滚进来!”
胖子显然不敢不应,只得有气无力地答道:“好勒——”
维克多一脸灰败得从门后面走回来,一身老土的皮夹克,提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皮包,满满的都是一副标准的怂货样,活脱脱的一个败狗。
“喂,这些花怎么还摆在这儿呢?还不快分类整理好,赶紧地搬到下面花店去啊,这个月账目还有好些窟窿呢,还不上你这身肥肉补得了么?不当家你知道柴米油盐贵么!”他刚刚走进去,迎面就是少女毫不留情犹如机关枪的怒斥。
维克多虽然早就不对自己的这位主顾的节操不抱希望,但是听到这话还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吐出口老血。
这种话不是我该说的么!
不过,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提醒道:“今天的花店好像被人包下来了。”
“诶?”女孩起初一愣,下一刻才意识到什么,又是一声恨铁不成钢语气的怒斥,“全包下来又怎么样,不会解释一声花店刚刚又进货了啊!一进一出都是钱啊!”
维克多呛了一下,说话还有点断断续续的:“可是……可是……”
阿加莎一本正经地教育着这个在她眼中忽然变得不爽起来的经纪人:“有什么好可是的!花店是我开的,就算被知道了又怎样,为身为天才美少女的我献上鲜花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可是,那个人是留了一张不记名的央行信用卡,透支额度最大有五千万,听口音可能是那帮北方自由高地的商贾。”
气氛蓦然间冷了两秒。
“啪”的一声,少女的手猛地一拍桌案,梳妆台上的各种化妆品和化妆工具都发出低低地呜鸣,维克多也跟着感到自己的心情和身躯同时一抖。
少女的声音似乎激昂了起来?
“这种人老娘最欣赏了,不愧是人傻、钱多、速来的高地人,管他野蛮人还是吸血鬼呢,有钱就是大爷,有钱好啊,帝都的这帮骚包怎么就不明白呢?贵族的头衔、血统的高贵,这个念头还能当饭吃么,还当这是三修法案之前的黄金年代么——没钱谁管你去死啊!”(三修法案,是指皇帝远走百年无音讯之后,帝国最高议会以建立中央集权的绝对制度而实行的三次大的宪法修正案。)
你说的这么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维克多嘴角抽搐,觉得自己作为行业里面有名的狠角色、牛皮糖。厚脸皮,居然被自己的主顾说得有些面颊发烧。他此时的内心正在咆哮:你不是追求艺术、养家糊口的么!
“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耳边忽然传来语调糯软,却令他感到心底冰凉的声音。
他立即坚决地否认:“当然没有,天授恩典与美丽的阿加莎小姐,追随于其美丽与艺术之下,已是我之幸运,我怎么敢有半点质疑的念头!”
“哼,对方来路打听清楚了么。”
“这个……没有线索……似乎是生面孔……”
她明明长得妩媚倾城,说话之时却是斩钉截铁,“没用的家伙,钱先不要动,去查查底子,介绍人或者相关联的线索,不乱收钱的手才有命去拿帝国大把大把的红色蔷薇(帝国央行纸币)。”
“是!”
出门之前他手脚利索地把屋里的花都迅速收走了。
那些都是观众们花钱从下面那家专门的花店买来的,各种花束价格个个高的离谱,这是第八区出了名的黑心花店,而并不出名的事情是这家花店挂在阿加莎小姐的名下,花店的价格策略正是阿加莎所定下的。
各种稀奇古怪的名目,诸如从苏兰雪原采摘飞梭机专线运输、东方皇家旧室御用花匠培育,明明只是一些植物园的量产货色而已,最多在那些花卉之中有那么一小部分是真正的名家花卉,配上乱七八糟的她自己为自己写的情话、祝语的卡片,价格是要多高有多高地向上加。
第八区并非只有她一位歌舞家,但是她无疑是收到鲜花收到手软,不,是更加严重糟糕的状况,是收到浓烈的恶趣味不可遏制地爆发——在客人点上送给表演着鲜花时,店员会礼貌地提示可以获赠精美的贺卡,用写满各种肉麻、夸赞到令人作呕的小纸片,如“您的纤腰长发令我魂飞九天”、“您是古往今来第一的艺术家”,作为送给自己鲜花的“友情赠礼”。
维克多很久之前,不,只是三年之前的相遇开始——明明三年,他莫名地觉得过的精彩与颠转,好似许多年之后了——就坚信这个少女,就是个魔女。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阿加莎端起水杯大喝一口,清水滑落口腔,她的思维忽然就在各个节点勾连在一起,她忽然地用另一只手按在了胸口,脉动的血管一刹那在感知里面放大了数万倍。这是……一串串的数字在她的思维之中迅速地越动起来,她的思维无声地加速到了物理层次之上,万千的讯息刹那间依她的左手为核心集合起来,就像是灭世的洪水,一瞬感知、认知以及与世界相连的一切都变得无天无地——
她的左手手心植入着一枚无机非金属的生物纹章,那是一个磁笼,可以赋予凡人超凡的认知,将人类五感推演到极致巅峰,此时指甲盖大小的磁笼转瞬间接通空气游离的电磁与以太,微观世界遍布罗网与代码的领域在这个时间流速无限放大的刹那直接展露向了她。
它已经沉睡很久了,久到冷艳的女孩都有些忘了。而此时它新来了。
她见,她闻,她听,万物其中,无所不至。钢铁成为她的四肢百骸,电磁与以太成为她的血液与媒介,空间无法阻挡
她的认知,大地与天空与她同在,机械发条、集成纹章、水银网络、以太框架,果壳之中她为,世界之王。
于是。
她听到了。
长长短短短空短短短长长空短短短短长空长长长长长。
——这是什么、不、这个生物纹章构建的磁笼接收到的……摩斯密码?
——7、3、4、0?
等一下。乌发如云、绝色倾城的女孩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来回不安地跺了几下脚,然后尘封的记忆迅速地揭开幕布——那个时候所用的文字机械码的转化规则是,《第二套行军简化手令》!那么7340,也就是个“槿”!
——还有什么,3630,是“木”。槿木?不对。
木槿。
她猛地放下水杯,“回来!”
在这一刻她的目光幽深犹如深渊,翡翠色的眼睛里面像是无尽的风暴中心的风眼,平静之外皆为乱影,一切凡象皆成虚妄。
门被推开。
三无经纪人的小胖子赶紧折了回来,推门探头进来,“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刚才收拾的那些花里,是不是有红色木槿花。”阿加莎端坐在镜子前,头也不回。
经纪人在半身高的花堆里翻了翻,果然找出一束扎在一起的木槿花,可他不知道这又有些不确定,毕竟木槿花是东陆的花卉,对未曾到过东陆的维克多来说,这委实是一个不太靠谱的排除法。
“你再看看那束花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比如说……卡片,写着十六行诗的那种?”
经纪人果然又找出一张素白色的卡片,但是卡片上既无抒情诗又没有署名,准确地说,是空白的。
阿加莎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苦恼地挠头。
“我要见那个人,送这种花的人,请他到我的化妆间里来,就现在……不!等五分钟!”她面无表情地下令,“我稍微收拾一下!”
“抱歉,小姐……这束花应该是从台下区送来的,并不是来自二层贵宾包厢,是没办法找人的。”
阿加莎露出郁闷的表情。似乎又响起了什么关键似的。她赤足踩在地板上,发出答答的轻盈的声动,一把夺过这束怎么看都有些寒酸的木槿花,干枯的树枝上面孤零零三朵花,似乎送花的人也意识倒不像样子,花束里面又添了几束百合与郁金香。但是阿加莎只是干脆利落地摘走了那三朵木槿。
接着她把门带好,让维克多门外候着,一口把三朵木槿花吃了下去!
如果维克多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对他的主顾有新的一层认识。
阿加莎缓缓地靠到墙壁上,面色深沉而疲倦,“果然,花瓣里面的信息素有问题,是生物信息码,嗯,还好只是浅层的生物信息素……真是他妈个的让人恨得牙痒痒呢,这算什么意思,呵呵,期末考试?考不过就此生无缘,再不相见么!切,好像老娘稀罕似的——真是……”
自负。不讲道理。令人不喜。
哼——
门一打开,阿加莎神色郑重地吩咐道:“座位B区最后一排……最后的角落,应该是个叫做释罗亚的年轻人,要用你最大的礼貌——嗯,总之你见到就会看见了,那是一个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人。”
女孩的话说到最后,忽然变低,欲言又止。
万语千言。
——先生,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