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而神圣的花怒放在天空海拔一万多米的高空之上,作为王权山最高处的空中花园,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基因技术的最巅峰产物——在稀薄的低压空气与滴水成冰的凛寒之中,不可思议的生命奇迹完美地展示着帝国的底蕴与这超乎寻常的美丽。
老人神态恭敬,却又带着岁月沉淀、手执大权的冰冷,正午的日光以近乎垂直地角度将他的所有的影子磨得又断又尖锐,他站在那里就似乎成了大地之上最坚固的墙壁。
他说话很有力,带着与年纪不匹配的旺盛精力,道:“正是如此,天上的人似乎在十几年的安逸里面就把百年千年乃至亿万年的铁血忘记了,相信您重新回到这里哪怕什么都没有做,这事情的本身就会令那帮议会的议员们把两府的哥特式圆拱穹顶‘炒个底朝天’吧。”
少女不由得发出呵呵的轻笑,没有惊讶,老人的讥诮之言或许有所夸张,但是很显然这也是两府的“事实”。
“马可·波罗卿,果然还是老样子呢,‘炒个底朝天’,很精妙的言辞呢,嗯,是丘胖子那家伙的《邮政日报》上的社会批判文里面的吧。这种文章,以及帝都官媒,想必您也都一直在关注吧,与常人比,应该说您这种超人的热情,真是怎么想来都是——怪物级别的呢。”
名为马可·波罗的老人,这个在帝国三百年历史罅隙里面以各种名字出现的老男人,微微躬身行礼,认真而不失那种老贵族式幽默地解释道:
“不,这只是人之常情外加不肯撒手的恶习而已。在面对现时段的蹉跎岁月之时,往往会却回忆曾经的美好,偶然地抓这一点东西憧憬过去他人印象里面的自我,人类的软弱就在这里。”
这位桀骜的老军人、赫赫凶名的佣兵屠夫接着用一只苍老的手按压在心脏的位置,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而我,毫无疑问的,是一个软弱的人呢。”
他的自我评价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却以那倏然变得挺直的背脊、变得锐利的眼神,表示出了他的认真与郑重。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瞬。
“马可·波罗卿,我可否这样称呼?”
那个人倏然地从无色的以太的“薄纱”下面走出来,头顶着天光与云影,衣裳垂落地面,那是古朴的东陆衣饰,鲜红的裙裾边沿是古代祭祀盘曲的鼎纹,上有周天星宿、天罡地纪的无尽金丝绣纹。
老人低下头颅,不去直视那尊贵而傲慢的容颜,即使在过去在少女以另一个身份统御世界之时,他也曾与她并肩站立,但是此刻一切已经不同。
“我的荣幸。”
“我要回到这里,帝国的三百年的大限也终究还是抵达了,或许我有许多的地方可去,可是此时还是感到这冰冷而傲慢的天穹是我等最重的归宿。”
老人行使臣下的礼仪。而少女将高举权柄。
“是因为财政的缘故吗?”
“您看来也是明白的吧。”少女的声音轻柔而温婉,内容却是比冰雪更加冷的存在,“这个国家在尸骨上建立,有人忘了呢,或者说有人从未真正理解呢。毕竟这个帝国从最底层到最顶层有九等公民之分,从最远方到紫罗兰有亿万时间流速比之差。凡人看不到天上风景,因为他们习惯仰望,天人看不到世间真实,因为他们习惯俯视。可是他们不明白,不明白这个帝国之所以为帝国的真意——因为它是一体的呀,帝国的每张金蔷薇(帝国中央通行货币),每一枚金蔷薇,都是抵押的这个国家所有人的未来,虚拟与实体资产的现在。”
老人并不反对,只是静静地说道:“华尔街有一句箴言,说是,这世上有一半的财富归于华尔街,另一半的灾厄也归于华尔街。不管世人承不承认,华尔街与中央银行为这个帝国向世界拖欠了天价贷款。”
“还有主神空间的【卡巴拉黄金厅】,不是么?”女孩的语气里面似乎在提到主神空间的瞬间怒意与讥讽之意更甚,“纵使是拥有世界极致的计算能力,调整时间线的奇迹,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它在消耗着帝国的‘信用度’与‘未来贷款’,从主神空间近乎凭空流入市场的实体与虚拟资产带着惨烈的血腥味推动着市场的通膨指数,鲜花如锦的盛世下面看似稳健的货币其实一直在中央银行的‘货币增发游戏’、‘华尔街大鳄厮杀’、‘卡巴拉黑钱流通’之中维持着一个危险至极的平衡。”
“但是,谁都知道的,这种唯有强者才能看到的未来,只有一条死路而已,绝望的金融崩溃会击垮时间流速不同的社会最后一点平衡,这个国家终会毁灭。”
老人沉默不语,他沉默地挺直身体,不发一言。
世界权与力的象征,王权山之顶,一切植物与装饰都一并缄默不言。
这时,女孩倏然就转换了话题:
“我记得马可卿曾经的梦想是周游世界,写一部传记吧,以前一直在写整理成卷了么。”
面色一直严肃的黑狼马可此时听闻此言,却仿佛被一瞬间击中了内心深处,整个身体一阵战栗。
“诚如是。没想到时隔多年,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抬起头吧,不必要拘礼,马可·波罗卿,毕竟这个时候我需要你作为我的手。”
“如果这是命令的话——”
“自然是命令,卿还是这么死板呢。”
他时隔多年,近乎是生命不可承受的千万载的跨度,终于又一次见到这位代表着至高与尊贵的故人。当年的故人要么功成名就,位居一方高位,要么马革裹尸,魂归一方土地,要么就是如他自己那般垂垂老矣,不知转化成了什么样的身份,再无音讯。
而这一位绝对是最特殊的几个人物之一。
静谧的无人到达的空中花园顶层之上。
尘埃在从四围瞭望口透进来的阳光之间翩然起舞,空气里面以太发出神圣纯净、犹如火焰的歌声,铺设这精致大理石与五色土壤的地面与四壁此时也被染上无尽的古老威严。
其中开得最盛大的是那白色的,银蔷薇。
像是水银一样在这花园里面流淌,在荆棘里面苏醒。
而在一切以太匍匐、赞美、咏诵的最前方,孤独地伫立着一个身影。
她头戴着无上的水晶色泽的冠冕,身上沐浴着鲜红得好似血染的衣袍,星宿金纹、盘曲鼎纹遍布其上,这衣裳华丽繁复到了极致,也尊贵到了极致。而令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一抹的赤红,如同血,如同火焰,如同是毁灭时间一切万物的真红。
只是一眼,就能让人明白那种本质的差距——
【皇】。
她乌发如云,十指纤纤,一双明眸血色而晶莹。
她的目光如化深渊,血色之中无量的威严,从犹如血水的瞳孔之下投射出来。
马可只是瞥见一眼,便立即回避,对于那血色瞳孔似乎也惊异莫名,巨大磅礴到无需展开便在虚无之间点燃要素的伟力从无穷高远之处引导而下。
“说来惭愧,那本《马可·波罗游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就再也没有动过笔,每次想起的时候,都会决心花费时间把那些凌乱的东西整理出来,可是总是在整理的过程中就把自己的精神头儿耗尽了,一个字也不想看,一点回忆也不愿意面对。”老人的面容倏然地就生动起来,似乎回忆到什么难过的事情,却是身躯之下无穷的精力像是火焰一样燃烧起来,他说:“如果这是您的命令,那么这必然是我的荣耀,而如此荣耀必然是使命必达。”
女孩却笑了。
她的目光垂落到重重的人造气象云层,穿过那螺旋的梭车轨道,越过王权山与白塔,与天穹竞技场、大本钟的太空磁轨电梯擦过,花岗岩与黑色森林一般的诸多建筑在她的眼中一一地被解析、理解、破碎,刹那间便破尽诸般外相、物质形体。
天涯已是咫尺。
她就好像直接触及到了那个紫罗兰钢铁不夜城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少年一击破敌,背负光轮。
“那正好,请在书中写下吧——”
“告诉世人,这里四方的地上曾经有人铸剑,有人舞剑,有人折剑,有人重铸断剑。”
“——地下葬着长生不死的,血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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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罗亚站在白璧似的擂台之上。
有那么一阵失神,似乎精神触及到了什么存在,穿过一切外在诸般之相,见到了某个极为重要的人。
如是梦幻泡影的鲜红双眸。
刹那间,又神游断开,思维回转。
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胜了,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是无人理解、只凭蛮勇地取得了胜利。
释罗亚感到血液中沸腾而疯狂的因子一瞬间寂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身躯与思维都有一阵长长的恍惚,仿佛灵魂有那么一瞬间都陷入了虚幻不属于了自己似的。
“啪啪”,清脆的掌声从他正前方传出。声音并不响亮,掌声的主人必定纤柔,但这掌声如此突兀,甚至弄得其他人都是一愣。
视线抬高,就正好对上了掌声主人的眼睛。
温柔而骄傲,乖巧而灵动。
那是一个介于知己与红颜的眼神。
歌剧公主。阿加莎·克里斯汀娜。
阿加莎。无声地,似乎念出了一个亲昵的音节。
只是一愣后,所有人都随着第一个的鼓掌而鼓掌,当释罗亚完全起身看向台下时,只有漫天掌声,犹如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