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谷关楚靖轩一把火趁着风势,火烧十路诸侯二百里连营,一把火从午时烧到了申时方才停歇。滔天火光,炎炎热浪中夹杂着讨逆营将士的痛苦哀嚎,构成了一副人间火光炼狱图。关内站高远眺的百姓眼中只有两种颜色,随着被那大风刮起的黑色飞灰,以及将那飞灰夹杂在其中的熊熊烈火。
天空属于火光,地面属于烈火。
烈火如龙,绵延百里。烈火如虎,气吞百里。烈火如犼,烈焰燎天。烈火如同出世饕鬄,吞噬着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军帐,粮草,战马,兵刃,乃至于人命。
一边是奉旨讨逆,一边是奋起抗敌。都有着不得不战的理由,也有着占据道义的说辞。就像孟九歌的剑,举剑是为仁为义,出剑却仅仅只是为了杀人。
李江东的陷阵营本就是虎入羊群之势,纵横莫当,先有南戟营悍卒开路,后有八万强弓满弦掩护,两万陷阵精兵,如同李江东手中巨斧,将讨逆营阵势从中劈开,拥着五百辆满载火油与枯枝的战车,直奔讨逆军本阵。
楚思齐正是在此时倒戈相向,不早不晚,恰好用内乱吸引了原本要出阵迎敌的讨逆军。楚思齐麾下将士不知道主帅为何倒戈,只是遵守着主帅的将令,卖力的冲杀讨逆军的阵势,冲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听见收兵的号角声,随着主帅直奔浑谷方向。五百辆战车已至讨逆大营,有好奇的士卒抽空回头,只见五百辆战车被烈火包裹着冲入大营,然后从东头开始,一个帐篷,一个营盘,而后一条火龙绵延百里。
候集迟看着敌方被大火吞噬的营盘,里面有人倒地打滚,有人浑身着火却仍是朝阵外奔走。隔得太远,候集迟又身处战场,充耳全是厮杀打斗的声音,看着那火光中抽搐的身影,他好似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候集迟直觉后背一痛,征战多年的他仅凭感觉便知是被枪刺中了。左手佩剑后斩斩断长枪,右手长枪倒点,将那偷袭的士卒震飞。挨了一枪面上不见狰狞,却是目光清澈,嘴角噙笑,不再去费神思量这一把大火要烧死多少士卒。手中长枪狂舞,肆意收割着讨逆军将士的生命。嘴角噙着的笑越发讥讽,无辜?为将者谁人不知慈不掌兵?放眼敌我双方谁有我候集迟无辜。候集迟杀意更甚,领着麾下亲兵脱离游骑方阵,来回冲杀,誓要将讨逆军阵型撕扯的粉碎。
楚靖轩见讨逆军大营起火,心知火攻得手。精神越发抖擞,手中长枪大开大合,胯下驺吾虎啸四方,连着刺死了十几名讨逆军后,方圆三丈再无一人,讨逆军都是骇然的望着这尊杀神,却无一人敢踏进那三丈之内。
楚靖轩一夹驺吾,驺吾心领神会,一声高亢的虎啸震耳欲聋,教这战场上的战马俱是停步不前,任凭将士如何呵斥只是瑟瑟发抖。楚靖轩一时成为场中目光中心,楚靖轩将亮银龙胆枪插在地里,伸出右手抹掉了溅在脸上的鲜血,大声喝道,“本帅再说一次,文帝不仁,逼死唐公。妒贤嫉能,勾结北魏南宋,与虎谋皮,误我大楚。开国贞祖皇帝曾言:国重君轻。当今天子刚愎自用,自当择贤取而代之。十息之内弃兵投降者,免死。”
讨逆军面面相觑,大营里的燃起的火好像烧在了他们心头,人人都是各有想法。终于有一个人带头扔下了兵刃,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人都有从众心理,也有人青筋暴起紧握兵刃。十息过后,投降者十之六七。楚靖轩冷冷的扫视了一圈,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惋惜,口气却是坚定无比道,“拒不投降者,杀。”
李江东看着中军上下翻飞的令旗,一把拔出左臂上的羽箭,思量一阵后大喝道,“陷阵营军事听令,随本将生擒各路诸侯。”
“李将军,不可,火势太大,非人力能急。”定远侯楚思齐策马经过李江东身旁开口道。
“定远侯今日助我破阵之恩,江东来日再报。今日若是让这几人逃脱,来日又会再来其他诸侯。老李虽是一介莽夫,但是杀鸡儆猴还是懂得。”李江东大斧一扬道,说完领着麾下士卒一头扎进火海。
楚思齐叹息一声,不在开口,策马极速冲向张秉文麾下阵营。他倒戈为的是更高的亲王位置,哪里肯陪着李江东以身犯险。
讨逆军本营大火随着风势越发旺盛,战场中讨逆军不见主帅身影,只以为主帅弃了自己而去,心里为袍泽报仇雪恨的心思淡了下去,在看看场中敌强我弱的形势,又有人开始止戈投降。本以为能换取一线生机,谁知等来的却是铁戟相向。军令如山,虎贲军军纪第一章第一条,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南疆兵马副帅楚靖轩说了不降者杀,那就不会给第二次投降的机会。军人,服从军令,杀起手无寸铁的人也不会丝毫犹豫。
未时时分,楚靖轩一枪刺死张秉文,生擒了袁简,战场终于安静下来,南疆儿郎都是振臂高呼,战胜了,自己也活下来了。场中尸山血海,断臂残肢随处可见。将士都是席地而坐,气喘如牛,两个时辰的厮杀已经快要脱离。浑谷关内又出来五万兵卒打扫战场,压解俘虏。
楚靖轩下了五彩大虎,远远眺望讨逆军军营,面色略显苍白,一言不发看也不看被南疆军压解跪倒在地的袁简。薛三郎站在楚靖轩身旁,一边感慨幸好没有修士参战,一边被这俗世战场震撼。
“末将擅自领军出关,还请副帅责罚。”浑谷关副将孙晓跪在楚靖轩身旁开口道。
“孙将军何罪之有,这把握战机的本事真让本帅刮目相看。快些起来,这一锤定音之功本帅给你记着。”楚靖轩强颜欢笑扶起孙晓,又扭头看向杨弼问道,“李将军还没回来么?”
“还没有,以李将军的本事多半不会出事的。”杨弼脸上也是愁云惨淡道。
楚靖轩闻言点了点头,突然眼前一亮,远方一队人策马扬鞭疾驰过来,身后尘土飞扬。李江东一马当先,百骑紧随其后。楚靖轩止住了欲将他挡在身后的将士,翻身骑上驺吾迎了上去,杨弼等人赶忙纷纷紧随其后,唯恐楚靖轩有失。李江东看着奔袭而来的楚靖轩哈哈大笑,一紧缰绳,率先停了下来开口道,“副帅,江东幸不辱命,生擒了马憬步等人。”
楚靖轩原本展开的笑颜看到李江东胯下染满鲜血的战马后散了去,马腹还在滴血,楚靖轩在细看李江东,面色苍白,盔甲染血,几个血窟窿血肉翻露在外。楚靖轩对着身边的薛三郎急道,“快救他,三郎。”
薛三郎飘身上前,一股灵力将李江东托下马来,右手探出连点几个大穴,鲜血依旧血流不止。薛三郎面色一变喂了一颗丹药给李江东,又把了把李江东的脉,回头望着楚靖轩面色颓然的摇了摇头。楚靖轩见状身子一软就要跌坐在地,候集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靖轩,我这穴位自己早已点过几次,若非如此我哪里还撑的到见你。”李江东洒然一笑道,“这些老匹夫东儿哥给你擒来了,还有几个东儿哥实在是没力气追了。莫要杀了他们给我出气,三郎说他们降了,比杀鸡儆猴要好。”
楚靖轩闻言哪里还不明白李江东之所以离开本阵是因为薛三郎跟他说过此间利害。楚靖轩几乎是用牙缝挤出的三个字,满腔恨意教人生寒,“薛三郎!”
“轩儿,别怪三郎。他说得有道理,要不然东儿哥才不会听他的。三郎和我一样是真心待你的。”李江东看着楚靖轩招了招手,楚靖轩走上前去,李江轻声道,“轩儿,东儿哥我可是活着回来了,以后我那老娘,夫人还有不成器的小虎,要靠你养了。小虎大名至今还没起,就等着你想一个呢,要跟你给我起的李江东这般,好听又威风。那句典故是什么来着?”李江东眼神渐渐开始涣散,他是凭着超于常人的体魄和意志一路撑下来的。
楚靖轩一把扶住李江东,这才发现李江东背后中了六箭,都是直接用刀劈断,箭头都还在体内,有一箭正中后心。楚靖轩双眼通红,咬牙忍住眼泪道,“至今思霸王,不肯过江东。东儿哥,我不帮你养,你自己养。东儿哥,叫李吞北,好不好?你别睡呀,不能睡!东儿哥!”楚靖轩看着李江东疲惫的眨了眨双眼慌忙道。
李江东强打精神努力睁着双眼虚弱道,“李吞北,李吞北。好名字。轩儿起的名字就是好听。三郎,以后轩儿就交给你了,我会在下面……”李江东话未说完,头颅一歪已然断气。楚靖轩抱着尸体仰天怒吼,薛三郎一言未发,跪下叩了三叩。
楚靖轩十岁入军,从火头军做起,那时候李江东便是他的队正。那时候李江东还不叫李江东,他叫李大牛,一个膂力过人脾气暴躁的青年。他刚好大楚靖轩十岁,两人从队正做到伍长,又到千夫长,校尉,俾将,偏将,将军,楚靖轩后来终于做了他的上司,南疆兵马副统帅。风雨同舟十五年,楚靖轩早已把他当成了哥哥,如果非要问楚靖轩谁对他最好,李江东铁定是前五之列。
楚靖轩用右手帮李江东合上双眼,双手抱起李江东一步步走到王斯年等人身前站定,冷声道,“降了还是自刎?自己选。”
薛三郎跟在楚靖轩身旁,闻言急忙道,“世子,李将军让你留着他们啊。莫要让李将军白白牺牲啊。”薛三郎不会蠢到在楚靖轩发怒的时候跟他讲道理,当下把李江东搬出来。
“我说的是自刎,不投降就自刎。”楚靖轩冷冷的看了眼薛三郎道,显然此时心里对薛三郎也是充满了抵触。
“本官一生清洁廉明,自问无愧于心!今日之战,非战之罪。东南风起,相助与你。”济北相王斯年此刻虽然落魄,却仍是傲骨铮铮,一把夺过身后士卒的长剑架在脖上,大喝道,“纵使天意,国都在北,竖子怎敢让我面南而死!”说完转身朝着皇城方向引剑自刎。
楚靖轩闻言不为所动,士卒却都是为之动容。左将军马憬步哈哈大笑,也是转身朝北道,“老夫一生征战无数,马革裹尸本就是男儿归宿,只是没料到到头竟是死在同室操戈的战场。仍贼分裂,勿在坑杀降卒。”说完右手运足全力一掌拍在胸口,震碎心脉吐血身亡。
楚靖轩又看向岳未雪,乔合义二人,两人瘫坐在地,瑟瑟发抖,傲气两人称雄一方前有,多年安逸早已磨光了锐气。在士卒鄙夷的目光中,两人连连叩首称降。楚靖轩闻言转身便走,走到薛三郎身边站定开口道,“看着我东儿哥,看着他。”楚靖轩双目通红,血丝遍布。
薛三郎看着李江东身上数十处伤口,楚靖轩身上的盔甲也已被染红,开口道,“副帅有令,降者不受,杀。”
岳未雪身边士卒闻言,拔剑劈下二人头颅,任由头颅在地上滚动,却是连全尸都不给二人留下。
楚靖轩点点头道,“你是出世之人,只懂权衡利弊,又哪知我楚靖轩治军根本!”
薛三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一下用刑,三军士气大振。至于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薛三郎腰间玉佩突然一亮,伸手握起玉佩,功法神识放出,片刻后脸色难看至极开口道,“傅惟领兵百万亲至苍苟城,更有数十修士,大世子误中奸计,突围不得身死。”
薛三郎顿了顿又道,“少时弃刀作文章,不爱武装爱红妆。苍苟城下遗雄烈,无愧广安麒麟郎。信手拈诗通政务,乱世文章值几钱?折都脚下终命处,三子凭吊莫伤情。愿君更进一杯酒,从此世间无故人。唯愿三子忆今朝,南望世间无宋朝。世子节哀。”
楚靖轩本就因李江东身死而悲痛,再听薛三郎所言,只觉身心疲惫,头痛欲裂,张口吐出一篷鲜血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