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这个世界的生命就在不停的新生、掠夺、征战、死亡中不停地轮回,无论是空中的、陆上的、水下的,所有生命都跳不出这个宿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或许是这个世界在筛选最终的主宰;也或许是这个世界不想被任何物种主宰。反正盛极转衰,远古至今,无数物种都曾统治过世界,却最终都在自然的力量前灰飞烟灭。
如今,人族强盛,风头正劲,一时无二,百族销声匿迹,或成玩物与工具、或成圈养的食材,有灵性者都远离人族,入深海、退荒原。然,盛世的危机在内而不在外,人族是通过血脉关联抱团取胜,发展到后来,这种血脉关系也扩大到了国家层面。他们通过部落、族群、地域,分成了几十上百个的城邦或国家。为了自身的强大,邦国之间尔虞我诈、远交近攻,强弱之间,时消时长。直到双岩山双岩书院横空出世,强弱之间竟隐隐变得均衡稳定起来。
但,有些地方还是战火肆虐的,比如十四岁的恩海就很不幸地生活在桑海古道的边上——西路村。桑海古道联通南方的一个大陆,古道上的巨石桥又雄跨桑海、琴海之间的海峡,此地历来为兵家必争。此次吴、虞两国相争,虞国兵败失守巨石桥,败军强征沿路村民全体武装反攻,天知道那些村民能否在兵灾前活不活得下来。
恩海家在村子外围,虞军征民壮时,打铁的父亲将他塞入铁柜中,随即便被兵丁们拥走了。天黑时,屋外人喊马嘶,小孩子的尖叫声响彻屋梁,风中还夹带着刀剁到骨头的“噗噗”声。十四岁的恩海紧紧抱着父亲送给他的那把短刀,拼命咬着牙,却仍不可抑止地会嗑上几下。从小生活在这个四战之地的他,已经猜到外面是怎样的状况了。
“也不知阿爸他们怎么样了,远叔家的成弟有没有被搜到?”恐惧、焦虑、担忧,齐上心头,恩海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下沉,如入深渊。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转瞬即至,铁匠铺里一阵金铁交响。“好刀,都拿走!你们五个,四面仔细搜一下,不留活口!”“喏!”
恩海一动不敢动,若有可能,他多么希望能让心跳和呼吸都停一下。铁柜子就在火炉边上,上面就是砧子,砧子上摆了几把锤子和一件直刀的半成品,柜子无门只有盖子——砧子,一看就像是普通的垫砧子用的铁台。好几次,脚步声走过这里,但都没有停留。危险擦身而过,恩海也渐渐沉下心来,有节奏地拉长呼吸,放缓速度。终于,听得外面的人都走出铁匠铺了,屋里终于又静了下来,一股紧张过后的疲软泛上来,全身精气如被抽空一般无力。
柜子里的空气越来越混浊,恩海知道不能再呆下去,必须推开砧子出去。但这样也意味着再也不能躲回这里了,砧子能推下柜顶,但要他将它放回原处,他还没那个力气,更何况还要将砧子顶在头上才能蹲回柜子。他必须在吴国军人之前赶到村北的远叔家,找到成弟一起逃走。
下定决心前,还是仔细听听了外面的动静,小孩子哭喊声已经在村子里面响起了。深吸一口气,吃力地头顶手推,将砧子顶开,砧子落地的沉闷声、铁锤互碰的叮铛声,相互交杂,似也不怎么突兀。探头看了看门外,在天空星云的照耀下有些朦胧,路还能看得清。
门外没人,但十丈开外有两名吴国服饰的战士守着路口。“不能走村路了,必须从各家的菜园、竹林里穿过去,老天保佑,那些恶人还没搜到远叔家!”借着房子的阴影,恩海溜着墙根,绕到屋后的自家菜园,顺着菜园的畦道、藤架、篱笆、矮墙,如野猫一样,手足并用,窜进邻居家的菜园,就这样,一气穿过相连的五六个菜园子,心里不由庆幸那些士兵只顾搜民房里的人和财。前面就是村子的学堂,也是村子的中央广场,隔着竹林,只见空地上已经点起了一个大火堆,火堆边整整齐齐地倒了一排人,有大有小,二十几个的样子,多半已经死了,想起那些从小一起玩的小伙伴,一时喉头拥塞、泪眼迷蒙。
广场东南西北连着四条主路,恩海现在南边,要去北面村口救人,必须穿越两条主路,而对方已经在他前头挨家挨户搜查了,能否神不知鬼不觉得闯过去,还得碰碰运气了。竹林北面就是东西走向大道,路两边矮墙高不及腰,藏匿困难,必须一鼓作气冲到对面的竹林中。
正当他翻过矮墙,横穿石板路,翻进对面的竹林时,墙角转过一列吴军,恩海急伏于地,干枯的竹叶发出一声沙响,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吴军小队也听到了,齐齐止步,挚刀执弓,前头一个军士拿着火把对竹林里面照了照,摇了摇头,众人才又恢复了常态,一队人快速向西而去。
虚惊过后,才发现自己的里衣都已经湿了,粘在身上极不舒服,再过一会就该冷起来了。趁着没人了,必须快速通过竹林,遁入族长家的大菜园里,那里有可以直达北面村口。正当恩海摸爬到竹林中间,忽地发出旁边一根竹子竟然自己抖动起来,洒落一地竹叶。猛一抬头,一个小小的黑影如八爪章鱼般抱着这根竹子上端,浑身抖筛,连同竹子也抖起来。
恩海一时踌躇,试着小声问道:“我是海子,谁在上面?”
竹子一阵剧颤,上面也小声地回道:“海子哥,我是小欢!”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股惊喜。
“快下来吧,我们一起逃出去,这里藏不久,天亮会被抓到的。”恩海有些急了,竹子上的是恩欢,八岁的小鼻涕虫,带着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可本能地也不想看着这个小族弟被人抓住杀死。
“哥,我手脚麻了!”带着小小哭音,难为这小屁孩了,能抱着竹子撑到手脚麻了,竟然没有掉下来。
恩海不敢再多说话,怕引来吴军士兵。无奈地爬上去,让恩欢的双腿圈着他的脖子,从竹子上滑下来。恩欢暂时手脚僵硬,不能跑动,恩海只得背着他摸过竹林,潜入族长家的大菜园里。
躲在高高的菜藤架子下,两个肚子不约而同的响起来。熟练地摘来几个水果、挖出一串地瓜,抖净泥土,用怀里的短刀简单削了削,两人一言不发的边吃边赶路。
在距离北面村口十数丈处,恩海停了下来,因为已经看到了村口的火光,那里有好多用来积肥的稻草垛,应该是被点着了。扒着墙头悄悄地看了看,果然,村子北面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亮如白天,而吴军却借着这亮光,正在村外百丈处挖着陷马坑或壕沟,旁边还有很多人在组架拒马,看样子是要在这村里建营寨了。缩回身子,恩海有些不知所措了,北面不可能出去了,成弟家里离吴军在建的防线那么近,多半已经被抄查过了,只是不知是生是死,那么亮的火光,只要一跳出菜园,十有八九会被看到。接下来的路,南边有巨石桥一夫当关,东有茫茫大海,唯有向西进入云梦山才有一线生机。只是,那山里面……
拉着双眼迷茫的恩欢,从原路钻入菜藤架子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天上出神。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小脸已是泪挂数行。偏头一看恩欢,竟已依着木架睡着了。要是父亲在这就好了,虽然不知父亲他们去了哪里,恩海心里还是猜到了一点,或许被吴国军队追得急,没时间到村里带走孩子,过段时间会回来找我们的。心里这般想着,可今夜这一关还得想办法渡过去。眼下仅一路可去,却又生机与危险并存,那山……便是大人们也从不敢夜间上去。
“小欢,醒醒,醒醒!“
”嗯,到家了吗?我眼睛睁不开……“
”小欢,醒醒,我们要上云梦山去!“
”啊!“恩欢猛地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恩海,满脸的恐惧。
”没路可逃了,小欢,我们只能上山去,躲在这里天亮就会被发现的,我们只去山脚下小树林里等阿爸阿叔他们,不去山里面。“
”那好的,哥,我阿妈被他们抓走了,我要等阿爸回来救阿妈!“
两个小小的身影蓦地移动起来,借着星光,向村西潜去。
村西路口,一小队吴军士兵围着火堆在烤着几只鸡,边烤边说笑着,个个脸上洋溢着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幸福感以及胜利者的骄傲。那个队正似的男人正斜躲在稻草堆上,闭目养神,身旁放着弓和箭壶,一副随时起身应战的姿势。这些人正是恩海在竹林差点被发现的那队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