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起,时空错乱,风云变幻!
无边苦海,电闪雷鸣,包括背后步步紧逼的阴魂,方才经历的一切,都好似南柯一梦,瞬间化作了泡影。
王学呆立良久,正为绝处逢生暗自庆幸,脑中响起老和尚意味深长的那句话:“你我有缘,今日特来渡你过河!”茫然四顾,却不见枯槁身影。
转眼四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面前竖着的一块青色石碑,碑体宽逾数十米,厚不知几何,表面有雾气缭绕,恍若一座山丘。上书“轮回”两个大字,浮雕凸显,大气磅礴,如同数条青龙在云雾间舞动。
老王并非文科毕业,也不懂书法,只觉得它和奈何桥头雕刻的字体明显不同,张扬肆意与狂草有几分相似。
回过头,圆桌和蒲团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刻有棋盘的青色石几,上面纵横交错,星罗棋布,两侧石凳雕文繁复,图案以龙虎为主。
若提起中国象棋,王学至少还知道“马走日,象走田,炮飞两边,将中间”,但他对围棋却是一窍不通,匆匆一瞥便无心再看。
再向前,奈何桥跨海延伸,三生石遥遥在目,忘川河水依旧清浊交换,缓缓流淌,只是经历了刚才的种种,他再不敢以为其中亦是风平浪静。
两岸没有了鲜红的彼岸花,显露在外的红褐色泥土上到处扎着光秃秃的植物根须,好一副萧条模样。
王学这才想起,传说中彼岸花的根与茎是分植两岸的,落叶始终不能归根,此乃地藏王菩萨栽种时有意为之,其中更牵扯到佛道两家对生死的理解和态度:
佛家追求的目标是“涅磐”,以修心为主,把身体当作孕养灵魂的躯壳,是最终需要舍弃的皮囊,所以来岸没有根须,好似无根之萍。
佛家认为,人生来必经苦难,生是苦,死也是苦,而且这种苦是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的。只有通过真正认识苦,达到“觉悟”,才能实现“涅盘”。
他之所以能够渡过苦海,是因为他没有一丝要去彼岸的念头,游动的方向连同心中所想,都是真正地要忘却所有,转世轮回,如同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王学暗自猜测,佛祖所谓度化十八层妖魔,镇守在奈何桥头,其实并非希望众生将过去尽皆遗忘,也不是单纯地以转世投胎为目标,而是让这些迷茫的灵魂能够从苦难的经历中,真正认识到苦,从而获得“觉悟”!
可惜往来千古,亿万生灵,能够勘破这一层的寥寥无几,不是浑浑噩噩再经一世,就是心系人间奢求彼岸,最终只能化作苦海中的厉鬼幽魂,湮灭尘埃。
即便完全误透,也要经历苦难的一生,因此从古至今多少人信奉佛祖,忍受斋戒、枯坐、甘于苦行,以求身心合一,但功德圆满之人依旧寥若晨星。
所以老和尚说的“有缘”,就是要能够抵挡“孟婆汤”的诱惑,所谓佛度可度之人,也许就是如此:弃了汤药,便会为香气吸引,然后发现无根之花,引人思索,吞下花瓣加重执念,坠入忘川历经苦难。若悟,则到达彼岸;不悟,则难觅花香,沉浮于苦海。
可惜从始至终,王学吞食花瓣却未连根拔起,当时也没想起“彼岸花”无根的传说,失足落水不游不动,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才会逃跑,误打误撞之下居然就来到了彼岸。
想清楚前因后果,他站在岸边不禁以手扶额暗呼侥幸,若让他再来一回,断不会还是如此结果。
既然对岸属于佛家把守,那么脚下想必就是道家之地。他们秉承返璞归真,追求自然天性,这从率性洒脱的碑文石刻当中便可见一斑,而在岸边留下根须也印证了道家没有根,何来叶,立足根本,形神并养的宗旨。
不同于佛家“来生只为受苦”,道家主张延年养生,肉体成仙,行事作派尽皆有违常规、逆天而行,所以道家的修行秘诀中又有“顺成人,逆成仙,全在阴阳颠倒颠”的说法。
道家只图今生,不求来世,可惜人力有时而穷,因此修道之士虽然大多执迷偏激,但对别人却是善意宽容,即使今生未得长生,来世还有机会,所以立碑明路却不是“只为受苦”。
站在王学的角度来说,并不奢望逆天长生,只求家人平安、夫妻和睦、儿孙绕膝,若像个和尚一样不能娶妻荫子,而是整日枯坐禅房,寻求虚无缥缈的“涅槃”,那即使轮回转世无数,又有什么意思呢?
暗自比较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更符合道家观念,可是一想起儿子已然不在,自己又成为鬼魅之身,纵然过了石碑就能够投胎转世又能如何?还不如在和尚那边喝碗汤,忘却所有从头再来,反而来得痛快。
一时间,王学思绪万千,木立当场,不知道未来要如何带着记忆走下去。前方的路或许永远没有尽头,但停滞不前就无法确定这一点。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亿万生灵渴望而不可及的彼岸,作为幸运的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走下去呢?反正经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自己孑然一身,有什么好怕的!
在世多年,王学父子相处虽然一直秉承自由、民主、互助、关爱的思想,但在大事上却是以他为准,多年的居家操持,早已令其行事作风变得干脆果决,既然想好方向,就没必要继续推脱迟误。
干净利索的转身,便要绕过石碑投胎而去,可再次抬头看向“轮回”二字的刹那,心中却又豁然一怔:
既然道家秉承天地自然,倡导率性而为,教义且与佛家截然相反,那么或许可以调头回去,从这一侧上桥去观那“三生石”。
佛祖在来路镇守,这一侧是道家之地,想来应该行得通!
王学越想越觉得可行,偏过脑袋撇过桥头,大步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