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下浮了一段距离,刚好和十方平行,学着十方打坐的脚式浮在了空中说。
“说来话长,我本是一朵长在深山里的牡丹,深深的恋慕着自己旁边的一颗老樟树,只因他从我发芽一来一直为我遮风挡雨,可是我到了枯竭之际他也没像我表达过丝毫爱意,最后我含着那份不解的爱枯萎了。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没死,还有了形体,可是我再也听不到老樟树的声音了。我开始很伤心,可是因自己有了可以到处漂浮的形体,便起了贪玩之心,到处游玩世间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后来我就玩累了,想起了转生……”
说到这里女子已经渐渐透明,过了一会又消失了在空气中,不过叙述还在继续。
“不过那也是我作为牡丹时一个没试过的办法,我先找了很多好看的花草也没成功,可是偏偏在一根小小的灯草上成功了。本来我只要等到枯竭的时候,我的身体还回了土里就可以转生了,可是没想最后关头被一个樵夫摘了去,本以为自己会死的没有归宿,可是没想到火光一点燃我就感觉被身体从灯草里挤了出来,然后我的形体又出现了,不过我好像被樵夫一家人看到了,吓的他们慌忙的逃走了,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当时我也容不得多想,打算熄灭灯草上的火光,可是我怎么也摸不着灯草,我找了一根木棍去拍也拍不着,只是把灯台给拍倒了,那时我就知道只要和我有连接的东西都会从灯草身上穿过,所以我找了一盆水,我泼水的一瞬间就撒手了,可惜就剩了现在这么小小的一截……最后我就被老和尚捡到了,然后交给了你,后来我也发现自己的身体会在子时由透明摸不着任何东西变成只摸不着灯草的实体,不过就那么一小会。”
十方听完竟然微微叹了一口气,有点难过的说。
“原来女施主身世如此坎坷,让小僧的修为又增了许多。”
“小和尚,竟然你很擅长胡说,那么就说说爱到底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
“神气什么?早晚我会改变你的命运的。还有,小和尚,住持给了你灯草,可是好像它没用啊?要不然你就先把我埋在山下的木梨花中吧?”
“非也,住持给我灯草自然有用处。”
女子好像找到了十方的破绽,急忙说。
“那有用的时候你该不会真把我点燃吧?那你岂不是失信了?”
十方好像被问到了难题,沉静了片刻才说。
“女施主请放心,十方竟然已经言出,自然就会行到。”
“好吧,好吧,我先闭眼睡一觉,话说……”
女子想说什么,可是突然意识到了不能说,便停了下来,自己在心里面细的回想了起来。
她第一眼看见十方是在住持给灯草的那天,那天她担心自己的安危,本来想半夜吓小和尚,然后威胁他把自己埋在山下的那片木梨花中,可是没想到十方并不害怕,还一言点破了自己的身份。后来她就一直围绕在十方身边,观察着他的举止,生怕他把灯草点了。直到昨日被十方的话放下心来,中午时分才敢离开了枯燥乏味的寺庙去世间游玩了一会,回来时还在那片清香的木梨花中躺了一阵,虽然没有真实的触感,不过她还是感觉很舒适。然后她回到寺庙的时候看见了十方在空中摘落叶的情景,感觉很是奇妙,又一路跟着十方去了住持那里,又眼看着还香被痛打致晕,最后她回想起了刚才的情形,感觉十方的一言一行就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挂起风来也就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卯时初,大地还昏蒙蒙的一片,藏经阁的阴影里慢慢走进了一个和尚。
“十方师弟,还香师弟因伤不能行走,所以住持安排了我来值守藏经阁。”
十方闻声渐渐从软垫上起来,不紧不慢的问那个和尚。
“无志师兄,还香的伤势很严重吗?”
“也不是很严重,反正短日里是不能走动了,只能反着躺着在床上。”
“多谢师兄,那十方先走一步了。”
十方行了个礼,把钥匙拿给了换守的无志就走了。
十方走后先拿了木桶到山下打水,等他归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十方吃过早斋,手里拿着两根黄瓜就朝住房走去。住房里还香正在熟睡,十方见状回身打算离去,可是后背传来了还香无力的声音。
“十方,大悟无言,大悲无泪,大笑无声。”
十方听后脸色稍悦,把黄瓜放到还香的手边就走了。
十方慢步走在回廊里,好像还香这番话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从接过灯草以来,他的心就像这寺庙一般被山间的薄雾围绕,始终挥之不去。十方来到了禅房,师兄弟们和往常一样在打坐,十方也静静坐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悟禅,可是闭合着眼睛的住持开口说。
“十方,你禅定早已足矣,我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你去把寺院悬崖边的那块回廊扫了吧。”
“是。”
十方起身静步走出了禅房,本来扫地是和他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事,可是他还是没有一句疑问的话就走了。
十方取过扫帚来到了悬崖边的回廊,回廊的木地板上没有任何杂物,就是沾了不少黄土,可那也是早已干枯的,就像黄色的漆一样涂在上面。
虽然回廊很是干净,可是十方还是认认真真,来来回回扫了起来。此时天空乌云密布,不一会就天降小雨,山间的雾气也浓厚了起来,悬崖下也发出了几声啁啾的声音,十方闻声转头才发现了天色的变化,便走到了护栏边,把扫帚靠在护栏上,静静的看着这霏霏细雨中的一颗红花檵木。只见树上的两只黑白相间的燕子起飞掠落了几片鲜红纤细的花瓣,十方不禁轻轻道着。
“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而此时女子就浮在他旁边,目光也是捕捉着同样的事物。一滴雨水滑过十方白嫩光滑的脸庞,就像一缕白色的光束擦过一样,过后十方又继续扫起了地,女子想问他什么却又止住了口,神色失落的样子。
小雨一直持续到下午,雨势不减,反而还增强了许多。寺庙的瓦片被雨水冲击的不停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寺庙的沟渠也涨满了水。
到了晚上雨势还是不减,十方打着一把白伞走在去藏经阁的泥泞路上,干净的黑布鞋变得又湿又黄。十方一路上只打了一半的伞,而另一半则空了起来,伞边溅起的雨水和倾斜的雨浸湿了浅蓝色僧衣的左半部,僧衣的颜色也因此变的深蓝,几乎是黑的了。
换守不久雨逐渐停了,藏经阁周围都湿漉漉的,还有一股难闻的腐臭味,寒气也加重了许多。
十方在静静的打坐,左袖滴下的雨水和左半身溢出的雨水竟然在他左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小和尚,你为什么只打一半的伞啊?”
空气中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十方微微一动嘴唇说。
“我是为女施主留了一片躲雨的地方。”
“你傻啊?雨水根本淋不到我。”
“就是因为雨水淋不到女施主才更需要打伞,看着痛苦穿过身体而无能为力,那是需要承受多大的苦楚了?”
“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你说的苦楚。”
十方微微一笑,稍微摇了摇头说。
“女施主空洞的身子早已麻木,又怎知自己心里的苦楚了?”
女子好像被十方戳中了要害,顿时回忆偏偏,想起了自己从的牡丹肉身枯萎后的一切一切,过程或许痛苦,或许高兴,回忆起来总是心慰,可是这个过程太寂寞了,险些就忘了喜怒哀愁,忘了自己的思想,想到这里她不禁悄然泪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十方的头上滴下,穿过十方的身体,心脏,消失在了黄石阶里。
十方默然抬头,明亮的双眸中略显忧伤,大红灯笼黄色的火光泛在他眼里,显得遥远而不可及。
子时将至,十方依然静静打坐,心如止水。
忽然十方的嘴唇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湿润的东西,等他睁开眼睛却看见了远处的黑暗。十方静静的起身,孤生站在藏经阁前,左边的僧衣因被雨水浸湿而显得僵硬下垂。
十方缓缓的把手伸出,张开手掌好像要接住什么一样。只见空中缓缓飘下一片边角略黄的青色竹叶,竹叶最终落到了十方手心,竹叶上面有一圈浅灰的湿痕
无风竹叶飘,见形不见影。
此竹非斑竹,多情自带泪?
十方把竹叶握在手心里,然后又打起了坐,直到卯时换守的无志来了,并且他还跟十方说。
“因为昨日降雨,山路甚滑,水缸的水又足矣,住持吩咐我叫你今早就不用去挑水了。”
“咳咳……”
十方谢过换守的和尚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便用手捂着嘴,那和尚见状伤心的说。
“十方,住持说你慧根清净又聪慧,可是我看你就是个大木头,从来都不顾自己身体的安危,你看你湿衣黄鞋的,就算禅坐在怎么驱寒避暑也会伤了身子,反正这几晚寺里也没什么贵人听住持讲经,什么盗贼你也不用担心,我替你熬几晚吧?”
“多谢师兄的好意,十方不胜感激,可是分内之事就不必劳烦师兄了,十方身子也并无大碍,没事十方就先走了。”
空志知道十方的性子也就没强留他,任其走远了,不过女子一直在十方身边说。
“小和尚,别人关心你,你为什么还得好不买乖了?”
“无志师兄的眼中有一个我,而女施主的眼中也有一个我,那个我是你们眼中当我,而真正的我是我心中的我。”
“哎呀,反正今天你要好好休息,要不然我就去住持那你扮鬼说坏话。”
十方并未理睬,然后回到了住房里,还乡这会又在熟睡,还是那副姿势,今日天寒沉闷,想必他是真睡着了。十方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衣和一双干净的黑步鞋,然后把红色的灯草放在枕下就走出了住房。可是刚才这幕恰好被路过的空志看见了,空志见十方走后便又退回了住房里,然后到十方的床前拿开了枕头,他看见了那截红色的灯草又惊又喜,以为是什么宝贝,然后左右前后观望了一会,又看了一眼熟睡的还香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