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的心莫名的漏跳了几下,她艰难的问:“所以他是看重了囡囡?比他小将近二十岁的囡囡?”
“不不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杨明瑧连忙摆手,“我大哥也绝不会有那样的心思,如果他十九岁那年成了亲,怕是女儿都像囡囡这般大了!听伺候我大哥的小厮讲,我大哥病后,正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不愿为了留什么香火,就耽误一个无辜女子的一辈子,我猜想他当时说囡囡是未来的少夫人,一方面是为了救囡囡,一方面也是给自己不成亲找的一个托辞!”
秦羽没想到,杨明珏生在那么一个年代,居然就有了这样超前的思想和觉悟。
赵卓然面无表情的说:“可终究,他还是选择让囡囡殉葬了不是吗?”
杨明瑧脸上有些羞愧的神色,他低声说:“让囡囡冥婚生殉的,不是我大哥,而是我的母亲,亲生母亲,杨府的三姨太。大哥在临终前,早已经暗暗为囡囡打点好了一切,他请求了自己先前的师傅,求他在自己死后以养女的身份收养囡囡,教习她,待她长大成人以后,为她寻一个好的归宿。可是,我的母亲却告诉大夫人,我大哥生前看中了囡囡,已许了囡囡少夫人的名分,既然现在我大哥去了,这个名分,囡囡就不能虚担着。大夫人她老年丧子,悲痛至极,轻易的就相信了我的母亲,或者说,她在听说大哥看重囡囡时,就下定了杀她的决心,毕竟大哥生前一直都是一个人,死后成了孤鬼根本就进不了杨家祖坟……”
原来少爷在私下里已经为囡囡绸缪了这么多,不但没想过让她殉葬,而且为她打点好了之后的生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注定的,总是躲不过,秦羽忍不住问:“你母亲是因为囡囡曾经打碎过她的花瓶,而少爷又因此而杀了柳妈,所以才一直怀恨在心,想置囡囡于死地,是吗?”
杨明瑧叹了口气,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也只是表象,于我母亲而言,囡囡她必须死,因为她那天可不止是打碎了我母亲的花瓶,她还撞破了我母亲与管家的私情。你想想,我母亲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
原来囡囡打破的不是一个花瓶,而是杨府的一个惊天大秘密,是三姨太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三姨太才会几次三番不顾及少爷的警告,非要置囡囡于死地,也正是因为这样,少爷才起了疑,或者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会那样折磨柳妈。
秦羽追问:“后来呢?后来囡囡怎么样了?”
杨明瑧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说:“囡囡的婆婆不甘心于让她殉葬,于是多方求助,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个记者。那时我父亲已在大哥受伤那年辞官归隐,我杨家势力渐衰,所以就连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都敢骑到了我们的头上,居然言辞激昂的批判我们家逼幼女冥婚殉葬。这世上少见雪中送炭之人,却不乏落井下石之辈,我杨家久居太湖,曾雄霸一方,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在我大哥下葬当日,冲入我家族墓地,强行夺了我大哥的棺椁,开棺取尸掷于地,极尽侮辱。可怜我大哥一生好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死后却受尽侮辱,那样狼狈!”
秦羽觉得自己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重的她气都喘不上来。
赵卓然问:“你的出生跟杨明珏过世,是同一年,这所有的事,你怎么就知道的那么清楚?”
杨明瑧沉默了片刻,道:“因为我是跟杨家有关系的最后一个人,我要为我大哥解除诅咒就必须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
“最后一人?那你先前说的儿媳,孙子什么的……”
杨明瑧又叹了口气,道:“我虽然姓杨,可我却不是杨家人,杨府管家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因为我自幼是由大夫人养大,所以还算的上跟杨家有关系,但我的儿孙们,他们就跟杨家没有半点关系了。大夫人她在我大哥下葬后的一个月,命人在这里修建了这所房子,然后带着四个月大的我,移居至此,一住就近20年,我是在大夫人死后才回到杨家老宅……”
赵卓然皱眉道:“你还是没有说囡囡怎么样了?”
“哦,囡囡......”杨明瑧的手在矮桌上敲了几下,“瞧我,人老了,不中用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自己说到哪儿了!听说那些暴民撬开了我大哥的棺木后,把我大哥的尸身扔在了泥地里,然后有人抱出了囡囡,据当时送葬的人说,囡囡被抱出来的的时候,身体软哒哒的,没有任何反应,看不出是死是活,毕竟她那么小,又被用了药,在我大哥棺中已困了一天一夜,生存的希望渺茫,混乱中也不知是谁把她带走的。”
秦羽往前探了一点脑袋,说:“事情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杨明瑧冷笑道:“到此为止?事情怎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一个月内太湖城内前前后后共死了267人,那日上山的暴民,从老到幼,从男到女,无一幸免,共252人,加上那家报社的15人,刚好267人,有的人家甚至成了绝户。这些人的死状都是一样的,肝胆俱裂而亡,按照当时的说法,就是吓死的。大家都说,这是杨家少爷变成厉鬼,回来复仇来了,整个城内,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连着葬礼当天站在街头瞧热闹的人,都求神告祖的,惶惶不可终日。”
赵卓然在一旁幽幽道:“怕是人为吧?”
杨明瑧愣了一下,苦笑道:“确实是人为,是夫人!试问一个年过半百的母亲,看到爱子暴尸荒野,会是怎样的心痛和愤怒?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些人,他们自然也不是什么肝胆剧烈被吓死的,他们都是中了一种毒,一种叫蚀心的蛊毒,死前如被万虫啃噬,足足挣扎上四五个时辰以后,才会气绝而亡,当时县内的仵作又恰巧是夫人的堂弟,所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鬼魂报复所为。”
赵卓然看着杨明瑧,冷冷道:“怕是也不止如此吧?据县志记载,这之后还失踪了近百人,应该也与杨家有关吧?”
杨明瑧无所谓的说:“护住不利的人,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了,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人了,还是说囡囡吧!夫人自以为她找到了那天上山的所有人,可是她却没能找出到那天带走囡囡的人。按照我母亲的想法,此事都是因囡囡而起,无论如何,她都要她回来为我大哥殉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的余生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找回囡囡,如果她有生之年没能做到,就让我继承她的遗愿。公元1946年的夏天,囡囡这一年26岁,夫人她在一个年轻黑巫的帮助下,竟意外找到了囡囡,彼时,囡囡已经嫁了一个老实的男人,并有了一个四岁的女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雕花的窗棂透过来,照在秦羽的脸上,晃的她睁不开眼,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哪里还有杨明瑧的影子。
秦羽摇了摇神情有些恍惚的赵卓然,问:“坐在咱们对面的老头,哪里去了?”
赵卓然用力晃了晃有些发懵的脑子,茫然道:“刚才有那么一会儿,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像是睡着了一样,然后......我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难道,这个杨明瑧,凭空就消失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从沙发上起身追到隔出的里屋,只见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切陈设都井然有序,所以他们又跑到了门外,不同于昨日的迷雾重重,今天的阳光出奇的好,那些白玉兰石的墓碑错落有致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最前面,正对大门的,是整个墓园之中,规制最大的墓葬,墓碑有些斑驳缺损,看得出年代有些久远,上书“杨氏先祖之墓”,没有具体名讳,也没有立碑人的名字,只在最边上写着康熙三十年正月初六。
秦羽用肩膀抵了一下赵卓然,问:“康熙三十年,是公元哪年啊?”
赵卓然知道她对历史的年限完全没有概念,便大约算了一下,直接说:“距现在三百多年吧!”
秦羽叹道:“这家人,还是挺厉害的嘛,居然在三百年前就这么发达了!”
赵卓然看秦羽扭伤的脚还是不太敢用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便让她坐在一边休息。可秦羽那里肯啊!或者说,秦羽哪里敢啊!她攀着赵卓然的胳膊,明确的表示,自己要跟着一起看看。
后边的墓葬,明显规制都小了很多,刻得都是些繁体字,秦羽也不认识,只能从立碑时间上推算,越往后的墓葬,距离现在的时间越近。他们一路从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走到了民国二年,立碑人是“孝子崇远”,所以应该是杨明珏爷爷的墓葬,再往下就是“慈父杨崇远,慈母陈氏之墓”,立碑人是杨明瑧,再下一个便是杨明珏。杨明珏的墓碑很简洁,没有云头,也没有暗刻,见方见棱,上书“爱子杨明珏 1900-1928 媳周氏 1920-1946之墓”立碑人是杨崇远。
秦羽看的心头一颤,这个周氏会是囡囡吗?虽然她不知道囡囡的姓氏,也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但这个年龄是对的上的,还有这个1946年,不正是杨明瑧说他们找到囡囡的时间吗?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难道囡囡在那一年死了?那她又是怎么死的?她的丈夫和女儿又去了哪里?
赵卓然立在下一个墓碑前,呐呐的叫秦羽过去。只见这园子最后的一个墓碑上有一张老人的黑白的照片,下书“慈父杨明瑧1928-2015 母杨门李氏1927-2006”立碑人是“子孝安”。
秦羽当即觉得手心都出了汗,很明显杨明瑧已经死了两年,那他们昨天晚上遇到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