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并不长,左相刚到府门前就听到下人的报告,赵路又闹起来了。
“父亲!您是不是把春花的玉佩带到宫里了!”相府闹成一团,深更半夜灯火通明地聚在院子里,赵路一看到父亲回来,急急扑上前。
左相看着这一府老小安宁不得的样子,不禁想起宫里那位深不漏底的吃人美妖,一时更气得头脑发昏,他一脚踹翻扑上来的兔崽子:“混账东西!现在还有脸要玉佩!”
“父亲!”赵路爬起来:“孩儿是想让父亲彻查此事,还春花和公子们一个公道,和那玉佩有什么干系,您还给孩儿吧!春花就留了这么一件东西!”
“废物!玩女人倒是有一手,哄的那个妓子连御赐品都给你!太子的东西你也敢拿,如今朝中的局势,一旦牵扯下来,十个你也不够死!”
“太、太子?”赵路吓得跪倒在地:“玉佩是太子的?”
“混账!”左相更气,一甩袖扫倒了一片灯火:“今夜给我滚出府去,没想清楚就别进来!”
在大楚,什么教育自家儿子的手段没见过,可半夜赶儿子离家不给进门的还真是从来没有过,更何况是左相家的公子,于是这位大晚上走在街上无家可归的赵路公子觉得十分丢脸,前人有句话,人要丢人,就要丢起来不是人。赵公子认为此话在理,于是为了让自己更不是人一些,跑去青楼睡姑娘了。
楼里半夜来的恩客,都是闻香下马,抹黑上床,本以为睡的是如花似玉的美姑娘,往往第二天早上睁眼一看是一头母猪。于是通晓此理的赵公子决定去睡别人的姑娘。
进了楼廊,一间一间的找,还在办事的,跳过,熄灯盖被纯聊天的,有戏。
赵路在一间房门口停下,仔细侧耳静听,没动静。
他看了看四下无人,两边房里的声音火热,偏偏这一间,静的让人......想入非非啊,莫非......是哪个不上道的睡不了小美人跑来纯聊天的?
嘿嘿,他心里贼兮兮地笑了两声,古人诚不欺我,留得美人在,不怕没床睡。
赵路轻手轻脚地推开一条门缝,眼光往里一瞅。
瞅傻了......
这这这这这这还是人吗?
视线尽头处,一盏微灯,宽大的水墨屏风旁撩起深红的纱帐,那人坐在屏风一侧,微弱的灯光“噼啪”一声轻响,如豆一般映在他脸上,眉如水黛,眼眸中寒水清鎏,潋潋滟滟,昏晕的灯光如水镀金似的落在他的发际,点亮他戴了红玉额环的白皙额头。他修长的小指套了一枚尖锐鎏金指甲套,持着青玉茶杯,美色莹如碎玉。
这样惊鸿魅惑众生的容貌。
“小娘子貌美如花啊......”赵路看傻了眼。
“喂!小兄弟!”身后伸来一只手,力道不小地拍在他肩上,赵路正神游在美色里,猛地被这一拍惊地一跳:“哎呦喂!”
“小兄弟,看啥呢,鬼鬼祟祟的。”
“嘿!我说。”赵路转头,见眼前俏生生地站着位白脸小公子,面相清秀,正凑着头往自己身后的门缝里瞅。
“我的天!这么漂亮的姐姐啊!”门缝里隐隐约约看出人形,小公子惊声叫道,推了挡门的赵路就要往里进。
“别叫别叫......”赵路一把拖了小公子拉开他往里窜的身子,低声说:“人家要被你喊出来,非打死你不可,美人哪能这么唐突地见面。”
小公子挑眉看他:“老子是来睡女人,干你屁事。”
“你眼神不好啊!里面那是个男的!”
“男的?”小公子怀疑地看了赵路一眼,缩着身子又想往里头窜:“我不信,明明是个大美人。”
“是个美人还轮到你来睡么。”赵路连忙拦住他。
两人在房门口推推搡搡,忽然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小公子猛地停住动作,呆呆看着房内开门的人:“我去,还真是男的......”
赵路回头,见那人一身暗红的广袖长袍,那深到极致的红在他身上显得极为风月,垂在地上的衣袍如血染浸湿一地。
靳玥目光轻轻浅浅的越过眼前的赵路,停在他身后的小公子身上。
“阿瑶。”
那如同艳鬼勾魂般呢喃的声音,那尾音带着一种性感难耐的兴味,瞬间激起小公子浑身泛起一阵阵透骨的凉意。
小公子颤巍巍地碰了碰旁边一脸呆傻的赵路:“小兄弟,他刚刚叫谁?你叫阿瑶?”
“不是吧......好像是叫你。”
“我不认识啊,谁叫阿瑶?”
小公子凑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像是极其苦恼的思索了一阵,最后还是无果地摇了摇头:“这位......咳......公子,想必你是认错了人,在下不叫阿瑶,也不识得此人。今夜实在劳扰,你继续休息,在下失陪。”说着扯了傻站着的赵路风一样地跑了。
行至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小公子耳畔飘过一道妖异的笑声,那嗓音如绸缎般滑入他的耳中。
他用内力传音。
“苏瑶,人死不能回生,但愿......”最后一句却语气一顿,杀意陡生,“你能在南楚皇室中活着走下去。”
最后一步拐入楼梯,方才还呆呆傻傻的小公子忽然回头,眼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房门。而他身边的赵路,始终沉默不语。
赵路又走在空无人烟的街道上,他觉得这世上有一些他一辈子也睡不到的女人,那就是,别人家的姑娘。
深夜街道上除了满眼八卦怪异地看着他的更夫外,就是他旁边引起人家误会的罪魁祸首。
“小兄弟啊,大晚上这是去哪?不如结个伴?”
“我要去哪你能不知道!我们刚刚才从那个地方出来!”
“对不住对不住啊,不如我请你喝酒?”
“想我堂堂相府大公子竟然沦落到和你这种小人物在街头喝酒。”
“你、你是相爷家的公子?”
“怎么?不像啊!”
“相爷啊......那可是我们家大人的死对头。”
赵路眼神一动,他瞥了身侧的人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家的谁和我爹是对头啊?”
“我家主子啊,就是翰林院的慕时大人。”说到慕时两个字时,小公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缓了一缓才高声赞叹道:“整个洛京没人不知道我家公子的美貌。”
赵路心下疑惑,脸上却面不改色,这语气,怎么听着这么生硬牵强?
小公子此时天真烂漫的勾住赵路的肩:“在下苏持,慕大人府上的总管,不如交个朋友?”
苏华急急赶回宫,天色已经渐亮,一夜未眠,她却没有睡意,只是感到疲倦。走到殿门口,见慕时还是站在她离开时的位置。
想必......是在这候了一夜。
慕时看到她,将手里的披风给她围上:“殿下这一去就是一夜,不知青楼里的景致如何?”
那只为她整理披风的手如同上好的丝绸般滑过她的下巴,似柳枝掠过湖面,惊起丝丝涟漪。
这样丝滑冰凉的触感让她疲惫的神经一震。
苏华后退一步让开他的手,黑眸一潋:“难道慕大人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青楼不成?莫非......”她轻笑一声,隐晦之意溢于言表。
“自然是比不得殿下风流多情,有散手千金博佳人一笑的豪气。”
这千金指的当然是苏华赏出去的那一枚羊脂白玉佩。
价值半个洛京城,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竟然轻易的赏给了一个妓子。
“承让承让,古人有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没这枚玉佩,哪能有这么好的机会端了左相那个老东西。”
“所以殿下当起了总管?”慕时温温和和地笑道,灿烂毫光半掩摄人容色:“让微臣惶恐。”
“你的人消息可真快。”苏华冷笑一声:“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今日在青楼见到了谁。”
慕时只笑不语。
“慕时。”
她第一次这样严肃地叫他,即便是父皇让他成为她的左右手,她也很少这样叫他,他们两人就像两只结着茧的蚕蛹,用自己的方式将对方隔绝开来。
可是,现在那个人来了。
她看着笑意迷离的慕时,眼前这个人的狠辣与凶残不会比那个人少,只是他善于伪装,而那个人,不屑隐藏。
对于那个人,至少眼前的人到目前为止一直与她在同一个阵营。
至少,眼下,她不必惧怕。
“慕时,靳玥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这是她的警告。
慕时抬头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色,晨霞从天边亮起。
许久,他微微躬身行礼:“微臣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