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沿着栈道转过一处山隘,对面出现一座雄伟的山峰,峰顶苍翠的古松掩映着成片的青瓦红墙、飞檐斗拱,一种清幽离世之感扑面而来。
不多时,前方出一个山门牌坊,上书“寻龙观”三个古篆,燕长风领着卫鹰绕开香客熙攘的大路,从一条小道沿着石阶一路爬上峰顶,来到一扇古朴的铜门前,两名看门的年轻道士见到燕长风连忙行礼,笑问:“燕师叔您可算回来了。”
“观主现在何处?”燕长风应了一声。
“观主这会应该在礼兵殿会客,师叔快去看看吧。”
礼兵殿是寻龙观的主殿,位于山顶最高点,卫鹰没见过什么世面,虽也曾去过道观上香,但乡下小观哪有眼前大殿这般雄伟壮丽?一路上他规规矩矩跟在燕长风身后,大气也敢喘一口。两人一路畅行进入礼兵殿内,大殿内堂挑高十余丈,长宽各有数十丈,哪怕进来上千人也不会觉得拥挤。殿中由八根金碧辉煌的龙柱撑住,每根龙柱都要三个成人才抱得过来,当真威严雄壮,气势非凡!
大堂之上挂着一张巨幅“老君骑牛图”,画前摆设香案,香烟悠悠升腾,安宁而又肃穆。
燕长风叫道童去向观主通传,不一会儿,一名手持拂尘、身着天师道袍的老道从内殿走出,两名童子手把香炉一左一右跟在身后,看上去颇具威仪。
寻龙观主,本名叫姬黄,是一位脸颊削瘦的中年人,鹰勾鼻,口角下垂,头发已经花白,一双炯炯有神的三角眼睛轻轻扫过卫鹰,后者霎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森寒,情不自禁的垂下头,不敢再乱看。
燕长风上前一礼,恭声道:“燕长风拜见观主。”
寻龙观主微微扬手示意免礼,径直走向大殿主座坐定。
“燕师弟回来了,此行一定大有斩获吧?”
燕长风弓身回禀道:“此子名叫卫鹰,便是弟子此行最大收获,他来自大琰山中一个名叫孟湾村的地方,是一名孤儿,我怜他孤苦无依,又见他资质上佳,可堪造就,本着济世为怀的宗旨,特地将他带回,恳请师兄收他入门,以期将来壮大我寻龙派!”
观主正襟危坐,嘴角上扬,堆起一丝笑容,不置可否地说道:“燕师弟下山寻龙三月有余,可有什么寻获?”
燕长风一怔,旋即解下腰间百宝囊捧在胸前,答道:“我奉观主之命去六支龙脉大琰山附近寻龙,所有奇珍都在此宝囊之中,请师兄过目。”
“嗯”观主示意侍童去取宝囊,这才笑道:“师弟一路辛苦。”
侍童将宝囊所藏之物一一取出放于香案,凡认得出名字的都一一念出声来:“乌草三株、朱果十枚、石中玉一方、石中金一方……”
所有奇珍之中,唯一叫不上名字的是半片亮金黄的甲壳,侍童将那金壳送至观主跟前,寻龙观主微微一瞥,皱眉道:“此物刀枪不入,甚是灵异,可有什么由来?”
燕长风便将鹰愁涧寻龙脉之经过娓娓道出,一直说到三品名剑被毁,不得已向南逃遁,向建址于六支龙脉的赤霞派求救,请来一名老友联手,这才将那妖物诛杀,这金壳的另一半就当做谢礼送给了赤霞派。
观主姬黄听完陈述,双目闪过一丝莫名光彩,追问道:“单看守穴精怪已如此了得,那龙穴中的至宝一定是被师弟收取了吧?只是这百宝囊中……”
说话间用鹰隼般的目光直直盯着燕长风,一股紧张气氛蔓延开来。
当听到这句话时,卫鹰猛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斜挎在肩上的行囊。
“哎”燕长风长叹一口气,忽然单膝跪地,垂头道:“弟子无能,请观主责罚!”
“怎么了?!”观主皱着眉,缓缓站起身来。
“弟子无能,那日弟子自知不能凭借自身本事将那守穴精怪诛杀,于是就想投机取巧,一面全力引开守穴精怪的注意,一面暗施五鬼搬运法,窃取穴宝。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施法请来的五只小鬼竟然见宝起了意,背负穴宝私自逃窜,弟子被蜈蚣纠缠脱身不得,结果追之不及,失去了穴宝踪迹,因此恳请观主责罚失误之罪!”
“什么?!被五小鬼偷去了?”观主脸泛铁青,来回度步,他疑心这是燕长风为私吞穴宝找的借口,但这借口太过匪夷所思,反倒叫人不好质疑。
沉吟片刻,观主姬黄沉声道:“师弟应当知道,上一次仙魔大战距今已有三千年,三千年道消魔长,时至今日,魔道随时可能死灰复燃,七峰之上的掌门人、诸长老早与正道各派领袖达成共识,时刻准备迎接魔道挑战,我们虽是外门弟子,也应当尽心竭力,匡扶正义才是,岂能存有半点私心乎?”
姬黄说罢摇摇头,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说了一通冠冕堂皇,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让燕长风要顾全大局,不要起私心。
就连懵懵懂懂的卫鹰也听出这话意有所指,一听到“私心”两个字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将头紧紧埋下,不敢稍看观主一眼。
燕长风心知观主疑心自己私吞宝物,这种情形下已经不能含糊应对,必须当即表明心志,否则后患无穷。于是他忽然挺身而出,行至东墙,取下墙上的一口宝剑道:“请师兄借剑一用!”
话音未落,以指拭剑,随即弹血立誓道:“我燕长风在此立誓,如有私藏鹰愁涧穴宝一事,必遭万剑穿心,身陨道消永劫不复!”
卫鹰被这一幕吓得不轻,燕长风好歹也是观主同门师弟,竟被逼得立下血誓来换取信任,看来这寻龙派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将来的修行之路恐怕难言一帆风顺。
而且关键问题在于,他此刻尚未入门,却已心中有鬼……
实际上,鹰愁涧龙穴的穴宝并未失踪,此刻正好端端的躺在他身后的包袱当中!
那天晚上,当听说燕长风要带他上山拜师,卫鹰喜出望外,当即返回住处收拾行囊,他身无长物,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唯一重要的是一张方巾,那是卫老头捡到他时,包裹他身子的东西,是寻找亲生父母的唯一线索。
包袱收拾停当,他又直奔牛棚,想最后看一眼那头与他朝夕相伴的黑牛,如果说在孟府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话,就只剩下老黑了。
想到今日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他一阵情难自禁,抱起老黑的牛脸默默掉泪,就在这时,听到黑牛嘴里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脆响,似在用牙齿研磨什么硬物。
卫鹰大感奇怪,拨开牛唇一看,黑牛那排后槽牙正咬着一颗青光湛湛的珠子,可不正是被纸人抬走之物——龙穴之宝?!
这无意中的大发现让他又惊又喜,伸手就要撬开牛嘴,哪知黑牛竟然十分不情愿,频频闪躲,卫鹰当即喝骂几句,又牵住牛鼻子,施展驯牛之威,黑牛就是再犟,也怕了这位小主人,不得不乖乖吐出口中之物。
卫鹰得了宝珠,笑骂道:“好你个老黑,竟然背着我干坏事,拿我的宝贝当糖吃么?该打!”
嘴上在骂,心中却是万分庆幸,总算可以给红须道人一个交代了,想那时五鬼抬着宝珠出了谷,一定是撞见了先前逃至谷外的大黑牛,黑牛平时常吃龙穴周边的野草,对那宝珠的气息极为熟悉,于是想也不想的冲上前一口吃了下去。
至于为何此时才被他发现,那是因为牛是反刍动物,吃东西皆是先胡乱吞进肚里,等到有闲暇时,再吐回嘴里细细咀嚼。
如此的机缘巧合,当真令人拍案叫绝,燕长风听完这段因缘,不由得感叹天意弄人,卫鹰要将这宝珠交给他,结果他竟摇头拒绝:“此宝与你有缘,该当由你持有,你且收好它,不可轻易示人,他日必有大用,而我就当作没听见,不知道有这回事。”
卫鹰一心只想学道,拿着宝贝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当然连连推辞说不要,此时燕长风却说:“此宝非同凡响,得之大有裨益,与其让我上缴师门,让其他不相干的门人得去好处,不如就留给你,此事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
当时卫鹰不明白“上缴师门”的意味着什么,此刻他终于知道了,“上缴师门”就等于把宝贝交给眼前这位刻薄的观主,任谁也不愿意。
片刻之间,卫鹰心念电转,感觉犹如芒刺在背,燕大叔刚刚发下毒誓,如果被人发现宝贝就在自己身上,那燕大叔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万万不能露馅才好!
观主姬黄一阵冷眼旁观,见到燕长风的表态如此绝决,这才疑心稍去,展颜笑道:“师弟何须发此毒誓?你误会为兄的意思了,为兄并不是说师弟你有任何私心……”
燕长风平静道:“唯有如此方能表明弟子对师门的忠心,师兄不必再说了。”
看来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卫鹰暗暗松了口气。
“好好好!”姬黄回身坐回主座,抚须长叹道:“穴宝既是被五小鬼偷走,相必也走不了多远,况且奇龙穴出产之宝绝非凡物,以那五鬼之力,短时间内绝难炼化,所以师弟最好再辛苦一趟,在去那鹰愁涧走上一走,若是能寻回宝物那就最好,为兄会派惊雷、谷雨二人协助你一同前去,随时侍奉左右,师弟以为如何?”
燕长风微微一怔,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诸事已了,观主这才又看了卫鹰一眼,说道:“我观此子确是可造之材,就由赵璞带去青雀院行入门礼吧!”
燕长风闻言神色一变,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观主已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师弟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