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曜日隐去，云迷雾锁，不见蔚蓝。
以前和颜枳出门还不觉得，今日与一个呆头呆脑的高人一起出去，竹鸢才发现，颜宅的选址不可谓不偏僻，好像生怕与那纸醉金迷的城中联系在一起，沾染了晦气。
步履不息，可是海桐领着她往城中的反方向走去。
人烟寥寥，只有四合小院，远看去就是一座破败的寺庙，香火已断，杂草横生。
“海桐大人，你打算去哪转悠啊。”竹鸢一头雾水，难不成她想去这无人之地撞撞鬼。
“寺庙。”海桐简单两字回道。
竹鸢跟在她后面，有些不情愿，“那有什么好玩的啊。”
“安静无人。”
“……”
高人就是高人啊，连志趣都与她这小尘埃不同。
这寺庙果然不出她所料，里面的人都已经跑空了，阴暗处扯着丝丝缕缕的蛛网，香火早已燃尽了，香灰依旧留在落满了灰尘的香炉里。
竹鸢随着海桐走到里面，寻了个地方坐下，嘴里叼了根草，懒懒的打个哈欠。
但海桐没有说错，这地方，静谧，祥和，有佛像在此，虽是破落，却仍是给人安然。
凉风习习，吹起了地上的落草落花，裹挟成细小的龙卷，又舒舒然放下，重新铺满地面。树上一片锦绣，有开花，有苞朵，馨然而缀慢枝头。鸟儿停息在树梢上，羽毛乍起，小巧的尖喙慢慢的梳理着翅膀下杂乱的绒毛。
海桐靠着树干，胸脯起伏，眯着眼睛极目远望。
她像是一只长久漂泊终于靠了岸的小船。
风穿过她细腻如美瓷的脖颈，在她身侧流动缠绵，扬起垂下的鬓发。她的身子从未向此刻一般单薄。
竹鸢偏头凝视着她，才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一毫的血色。
“呃，高人，您不是要出来玩的吗，怎么突然休息开了。”
海桐并不答话。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竹鸢意识到。她吐掉了草根。
周围很静，像是万年无人的冰窟窿，阴天下更显得萧索。
海桐沉默着，感受着云卷云舒，起起落落，野鸟盘旋，虫鸣之声。
她慢慢的移动着自己的膝盖，贴在自己的身上，抱膝而坐，手臂紧紧的搂住自己，好像她自己是个暖炉，好像她无比的孤独，只有抱住自己，才觉得这个世界还没有抛弃她。
那么浓郁的无助，慢慢充斥了她的四周。
“海桐信任你。”她似乎费了少许的力气才蠕动了一下嘴，上下张合着有些泛白的唇，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竹鸢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她不想弄脏海桐给她的衣服，迈着轻小的步子走到她身边，与她同靠在盘虬卧龙的大树边上。
“为什么。”她认真的看着她。
“海桐喜欢这里，海桐会偷跑出来到这里，即使海桐不能偷跑出来。”她竖着耳朵，似乎正听着花开的声音。
“你喜欢这里，所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但是你今天带我来了，”竹鸢小心的揣摩着她的心思，“因为你信任我。”
“海桐没有家了，你也没有了。”
冷不丁，她喉咙中滚出一句令竹鸢心颤的话。
“我有家，我的家在遥远的地方，你肯定也有家，只不过你在这里做长工。”竹鸢努力凝聚起涣散的笑容，声音微颤而不自知。
“海桐隐隐约约知道你的事，你有办法回去的，但是你不使用，所以你心中不认为你有家。”海桐反驳她，冰刀般直入竹鸢的胸膛，搅动着她的心脏。
有些，心虚啊。
她的确是有办法回去。
她知道宦泽似乎是故意放她走的，她心里清楚自己压根没有威胁宦泽的能力，即使是自尽，恐怕刀还没舔到她的血就已经被打落到地上了。她自小习武，力气异乎普通姑娘，但跟宦泽那家伙比仍有差距。
不过，既然有空子为什么不钻呢。
她隐约能猜出，母后并不满意送走淳于莺，那是缓兵之计，淳于莺不会帮她。而她提出去中原，正好中了母后的意图，她觉得竹鸢出去游玩放下戒备，等到归期之际，直接将她送入皇宫作质子，再随便赐她个唬得住人的封号，或许直接让出自己位子，做也那族的圣女，再大肆献礼，这样竹鸢在大周的外交权衡中便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知道竹鸢即使不想回去也不会破罐子破摔，但是想好好活着必然要拿捏好康国与大周的关系。
母后的野心她看得出，她想重振也那族，她想容并羌禄，她想做整个草原的长生天。但是竹鸢觉得她担不起也做不了，竹鸢也完全不想接过母后赋予她的沉重枷锁。
所以她留在颜枳身边，她认为颜枳对她没什么威胁，至少是目前的状态。即使她知道宦泽迟早会来找她，但是，苟延残喘，能痛快的活一天，就不要为那些闹人的事烦心，与其做金宫里的水蛭，不如做潇洒人间的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