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子从睡梦中惊醒,自打水淹下邳以来,他就没睡过安稳觉。砖块与他的背后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粗布,现在已经入了深秋,睡在屋顶上的丝子被海风吹的一激灵,整个城池一片汪洋大海,所以说这吹的是海风也算是合情合理。
几天前前的繁荣景象如今仅尽数几个屋檐而已,每家每户在活着的人都在房顶上暂且住着,丝子松开绑在身上的绳子,小心翼翼的沿着房檐往悬山爬,然后一手抓着悬山,一手握住悬鱼。比起昨天又退了一个手掌长度的水位,丝子稳住重心,吃力的坐在屋子的正脊上。这些天,他已经见了几个不小心掉入水中,然后热病死了。
丝子来了尿意,他把袍子往后撩开,就像是坐在马桶上面一样,直接尿了出来。现在这个时候大家能活着就不错了,也没这么多讲究,当然在三国时期,即使没来这场洪水,大家也都不怎么讲究。稍微害臊一点的姑娘家,可能会撩起衣服,把下身探入水中解决,但一般人多是解手时捂着脸,别看见这时候的我的意思。当然这类人很少,一般娇弱温婉的女子三天前就死了。
入眼是卷着黄土的沙流,只剩屋檐的房屋。秋风呜呜的吹,幸存者相互依偎缩成一团,时不时会闻到若有若无的哭声,可能是触景生情的悲痛,也有可能是游过的浮尸是自己的家属。
此等荒凉的景象并没有给丝子带来太大的情绪波动,他饿了……很饿的那种。再次平躺下来,用绳子绑住自己,不至于稍有不慎跌入水中。这个时期的房子大多是硬山式和悬山式的屋顶,没有平坦的地方可言,很多人半夜里翻个身一不小心就会顺着青瓦滚入水中丢了性命。
史书上的记载仅是后人考据后的寥寥数笔,置于亲历者却又是另一番感受。一回想起大水淹城的那一夜,丝子还是一阵后怕。失去意识的他被河流冲走后幸运的挂在了这户人家的屋檐上,那些不幸的,正漂浮在水面上,或被捞起成为了腹中食。
努力不去想这些,他靠在房屋的正脊上,佝偻着腰蜷缩起来减轻胃里的疼痛,那是火烧一样的感觉。分泌出来的胃酸灼烧着他的神经,他摊在青瓦上,手死命的按着肚子。
似乎是幻觉,他听到了有人进食的声音,胃里开始咕噜咕噜的叫,唾液大量的溢出,胃部肌肉不住的颤抖像是催命一般。
好歹是个穿越者,没想到竟然要被饿死了。
可能是动脑子都会耗费体力,丝子已经是心无杂念的瘫在哪里了,像是一条死鱼。
还是睡一会吧……
满桌子的菜映入眼帘,看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丝子夹着一块五花肉,没咬两口就咽了下去。红烧肉芳香四溢,筷子只轻轻一触,便溢出了大量油脂,红肉白脂浓油赤酱,只一抿,酥懒的肉与汁水便化在口中。
他抓起一块大骨,可能是猪大腿的骨头,更纤细一点。剥下煮的透烂的肉丝塞在嘴中,大骨的一侧已被菜刀断开,只一嘬,他只觉得整个魂都要飘起来了。食髓知味,那比汤汁浓腻,比肉质鲜香的滋味。他厚重的喘着气,在缸里又抽出一根骨头,这根骨头有手臂一样长短,再吸,魂都要飘到九霄云外。
怎样的厨师才能烧出这么好吃的菜,丝子继续吃着那根骨头,皮肉似羊,但却没有膻味,他抓着那根羊骨继续在缸里挑挑拣拣。吃了有近半个钟头,只觉得腮帮子都软了,这肉比狗香,比羊嫩,比牛肉细,比猪肉瘦。
坐着喘了好一会,定了定神,觉得口干舌燥,只想继续吃肉喝汤。他端起缸来喝汤,灌了几口,肉缸猛的砸在桌上,随后汤底浮上来了一只眼珠。
这眼珠浮着晃悠晃悠的,瞳孔盯着他看。这眼珠子比猪羊牛的小,像是狗眼,甚是渗人。丝子看着眼熟,觉得那边见过这眼珠子,越看越眼熟。他抹了一把汗,汗水被擦进了眼睛,刺的有点疼。
他摸了摸眼珠,又看着汤盆里的眼珠,心猛地一揪。
丝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梦中惊醒。他惶恐的流着泪,干呕。许久没有进食,胃里空空如也的丝子只吐了一点酸水出来,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流泪,似乎在思考什么。
食人,这种禁忌中的禁忌,他曾经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如今大脑竟然做了一个梦告诉他:吃人,不吃就死。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本能,是野性。但是“常识”这个约定俗成的东西却束缚着他的人性。
什么常识?
人不能吃人。
这是底线,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律,都规定人不能吃人。
为什么不能吃人?
人吃人容易染病,而尸体更容易病毒的温床,比如著名的“库鲁病”就是这么来的。
人类恐惧死亡,所以也会害怕死人的尸体,所以才不会去吃?
还是道德问题?什么道德?吃人不道德?道德是人与人之间行为的准则和规范,但是他们不是现代人啊,他们不也吃人吗?他们没有这样的准则啊。
既然是这样,那么也没有什么违法的说法了,现在都不是中国,也没有什么宪法。
那么可以吃吧?
再说我也只是为了活命而已,这种事情,能算吃人么?
只是死人,又不是活人,既然死了,那么吃掉也没关系吧?
吃吧,吃啊,吃吧,仿佛无数人在丝子耳畔低语。
如果这么吃了人肉,和畜生有什么区别。丝子用尽浑身力气狠狠的扇了自己巴掌。我都在想什么呢,他抹掉了额头上的汗后放在嘴边吮掉了。
在他左边的那户人家,已经快把一具尸体吃光了,他们屋顶上还有一个尸体,是他们备好的,生怕之后捞不到尸体或是尸体被泡烂了不能吃了。丝子目光瞥去,那个年长的食人魔似乎感受到了关注,竟然一边啃食着肉,一遍朝着他笑笑。
他敢肯定,如果自己死了,那一家食人魔会二话不说的吃掉他。想到这里,他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想起来,周围“邻居”看他的目光都并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他们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一件……商品,具体来说,是一块新鲜肉食。而当他们弹尽粮绝的时候,那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丝子很混乱,他几乎无法停止自己胡思乱想,他环视四周,每个人都朝着他笑,然而他们的手或是拿着一块碎尸,或是沾染着鲜血,这哪是人间,这是活生生的地狱!
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吃掉。
那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我要进食,我要活的比他们还要好,让他们不敢吃我。
这里没有吃的怎么办?
吃人,吃人……
丝子不住的颤抖,像是中了什么邪术,可能是饿昏了头,他显得有些癫狂。水中游过的一条鲫鱼吸引了丝子的视线,他解开绑在腰间的绳子,衣也不脱就跳进水里,但人游的哪有鱼快,显然扑了个空。
落水的丝子发现已经提不起半点力气,全力扑出水面勉强抓住屋檐,双脚摸索着惦了几下踩到了窗上的木栏,才算是抱住了性命。
现在的情况就比较尴尬了,被水泡清醒的丝子沉默了一会开始往四处打量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我就要这么死了吧?丝子对自己说,这人生过的真是失败,碌碌无为的一生,胆小懦弱的性格,除了父母没有人喜欢他,父母……他们过的还好吧,自己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甚至无法为他们养老送终……
抓住屋檐的左手被重物一撞,虚弱的他险些松手掉进河里,他踩着木栏艰难的向左转身,见一浮尸顶在他的胸口,随着他的转身,这具浮尸便顺着水流从丝子背后游过去了。
他吃力的转回身,右手朝着尸体抓去,凭着对生存的渴望,竟然把那具浮尸揽在了自己怀里,随后二话不说,开始啃食起来。
这是一具一具被泡烂了的尸体,丝子一边吃,一遍面无表情的流泪……
摄入了些能量后,丝子好不容易爬回了屋顶上,并把那具浮尸也拉了上来。
天气很冷,上来后丝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衣服,并拧干了水。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可别因为风寒死了,他望向那些邻居,而那些刚刚没有伸出救援的邻居还是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嘴角似乎带着笑意:现在你也是我们中的一个了。